顾安和林薇疑惑地翻开。内容的核心清晰明了:
1. 设立“福伯基金”:宏远资本首期投入一笔可观的资金,设立非营利性专项基金。基金收益主要用于:a) 资助卧牛坪及周边地区竹编技艺传承人的培养(包括学徒津贴、名师带徒补贴);b) 支持传统竹编工艺的抢救性记录与研究;c) 设立“福伯奖”,奖励在竹编技艺传承与创新方面做出突出贡献的匠人。
2. 共建“创新工坊”:宏远资本出资,在卧牛坪村择址新建一座集传统技艺传承、现代设计研发、小规模精品制作、文化展示体验于一体的综合工坊。工坊由“卧牛坪竹韵”团队独立运营管理,宏远资本仅作为共建方提供资金和必要的资源对接(如国际设计资源、高端市场渠道),不干预具体创作和经营决策。
3. 市场拓展支持:利用宏远资本的国际资源,协助“卧牛坪竹韵”对接更精准的高端收藏市场、顶级设计展会和文化交流平台,但所有作品的定价权、销售权完全归属工坊。
这份提案,完全颠覆了宏远资本以往的投资逻辑!它不再追求快速复制和规模化盈利,而是转向了对核心技艺传承的长期支持和对品牌文化价值的深度挖掘与赋能。它最大程度地尊重了匠人的主体性和创作自由,资本退居到了服务和支持的位置。
顾安和林薇难以置信地交换着眼神。这不仅仅是让步,这几乎是宏远资本战略方向的一次重大调整!是陈子轩个人理念的一次彻底蜕变!
“陈总,这……”顾安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我能想到的,对福伯大师最好的告慰,也是对卧牛坪竹韵真正的尊重。”陈子轩的目光扫过工坊里那些质朴的匠人,最后落在远处传承室那扇紧闭的门上(小玲在里面),“桥本先生的话,福伯大师的坚持,还有小玲……用她的双手和意志证明的一切,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真正的价值,无法被切割,无法被速成。资本的力量,应该用来守护这样的‘魂’,而不是摧毁它。”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我知道,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这份提案,只是我的构想和诚意。是否接受,如何完善,完全由你们决定。宏远资本愿意等待,也愿意以你们认可的方式,参与到这份伟大传承的事业中来。”
这份坦诚和低姿态,与之前判若两人。顾安和林薇心中的坚冰,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松动。这份提案,切中了卧牛坪竹韵最核心的痛点——传承断代的风险和品牌升级的瓶颈,并且提供了极具建设性的解决方案。
“我们需要和团队,特别是春梅嫂子、小玲她们商量。”林薇谨慎地回应,但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当然。”陈子轩点头,“另外,我个人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见见小玲。”
传承室内,光线有些昏暗。
小玲坐在福伯曾经的位置上,面前摊摊开着那本泛黄的笔记和《空山新雨》的原始图纸。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笔记上福伯的字迹,眼神空洞而疲惫,巨大的悲伤和责任像两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那幅《空山新雨·新生》已被精心装裱,挂在了一面空着的墙上,散发着无声的压力。她甚至不敢多看,总觉得那奔流的水,随时会化作福伯失望的眼神。
门被轻轻敲响,顾安的声音传来:“小玲,陈总想和你聊聊。”
小玲的身体瞬间绷紧。陈子轩?他来做什么?示威?还是……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请进。”
陈子轩独自走了进来,轻轻带上门。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满福伯气息的斗室,目光在那些工具、图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小玲苍白而倔强的脸上。
“小玲,”陈子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玲从未听过的温和,甚至……一丝局促,“我……来送送福伯大师,也……向你道歉。”
道歉?小玲抬起眼,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之前,我带着傲慢和偏见来到这里,用冰冷的数字和所谓的效率,去衡量甚至试图改造你们用生命和心血守护的东西。”陈子轩的目光坦率地迎着小玲的审视,“我低估了‘手艺’的分量,更低估了‘魂’的价值。你和福伯大师,用你们的方式,给我上了最深刻的一课。对不起。”
小玲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位曾经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陈少,会如此直接地向她道歉。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福伯的笔记。
“那幅《空山新雨·新生》,”陈子轩的目光转向墙上的壁挂,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赞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它让我明白,真正的艺术和传承,是无法被复制的奇迹。它属于这里,属于你们的手和心。”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小玲,“我带来了一个新的合作方案,希望能真正帮助到卧牛坪竹韵的传承和发展。顾总和林总监会详细告诉你。”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我今天来,更想说的是,小玲,你接过的,是一副千钧重担。福伯大师把‘魂’交给了你,把卧牛坪的未来,也系于你一身。这很艰难,我知道。但请相信,你不是孤军奋战。”他指了指门外,“春梅嫂子,王婶,顾总,林总监,还有外面所有的工友,都是你的后盾。而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宏远资本……也希望能成为支持你们的力量,而不是阻碍。”
他看着小玲依旧带着戒备和迷茫的眼睛,最后说道:“福伯大师说‘骨要硬,魂要定’。我相信你能做到。别怕路难,只管往前走。若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他没有再等待小玲的回应,微微颔首,转身轻轻退出了传承室。
门关上了。小玲独自坐在寂静中,陈子轩的话在她耳边回响。道歉?支持?不再是敌人?这巨大的转折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但“骨要硬,魂要定”这六个字,如同定海神针,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她看向福伯的工具,看向那本笔记,再看向墙上那幅仿佛拥有生命的壁挂。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伴随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在她心底滋生。也许……前路并非一片黑暗?
几天后,在顾安、林薇、春梅嫂子和小玲共同参与讨论后,“卧牛坪竹韵”正式决定接受宏远资本的新合作框架。
消息公布那天,工坊里没有欢呼,却有一种更加深沉而坚定的氛围在流动。匠人们知道,他们守住了最宝贵的东西——尊严和自主权,并且获得了一份强有力的支持,去延续那个名叫“砌魂”的梦想。
春梅嫂子罕见地没有发表激烈的看法,只是用力拍了拍小玲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玲丫头,路还长着呢!甭管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雨,咱手里这篾刀,心里这口气,不能偏!该咋干还咋干!”她的话,代表了大部分匠人最朴素的决心。
新工坊的选址和设计工作迅速启动。顾安和林薇忙得脚不沾地。小玲则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传承室。她开始尝试独立构思新的作品,不再局限于临摹福伯。她带着学徒们上山,观察雨后春笋破土的力量,观察竹叶在风中的千姿百态,感受山涧流水的韵律……她笨拙地尝试在草稿上捕捉这些稍纵即逝的“意”,然后再艰难地思考如何用篾丝去表达。失败是常态,废弃的篾片堆成了小山。但每当她感到迷茫或气馁,福伯那句“骨要硬,魂要定”就会在耳边响起,陈子轩那句“别怕路难”也会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慰。
一个月后,一个宁静的午后。
小玲独自坐在工坊后面那片福伯生前最爱的竹林中。微风拂过,竹影婆娑,沙沙声如泣如诉。她手里拿着一片刚刮好的、薄如蝉翼的篾片,对着阳光看着。阳光透过篾片,映出细密而坚韧的纤维纹理。
她闭上眼,感受着风穿过竹林的轨迹,感受着脚下泥土的气息,感受着阳光的温暖。福伯的身影仿佛就在那摇曳的竹影间,目光温和而深邃。
“师父……”小玲在心中默念,“骨,我会硬起来。魂,我会定住。这条路……我替您,走下去。”
她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手中的篾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而充满希望的光芒。新的篇章,已在篾丝的经纬间,悄然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