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痛快！”
“为了念头通达！”
“什么狗屁天命！什么狗屁秩序！俺老孙生于天地之间，就是自由自在的石猴！谁让俺不痛快，谁想给俺套上个箍儿，俺就一棒子打碎他！”
孙悟空猛地站起身，抓起旁边那根沉重的金箍棒，在手里耍了个棍花。
呼！
棍风凌厉，吹得地上的火焰都猛地一矮。
“至于之后做什么？”
他扛着金箍棒，踱到洞口，看着外面奔腾的瀑布，语气狂放至极。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看谁不爽，就揍他！谁敢管我，就一棒子打过去！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三太子，你就是想得太多！”
孙悟空转过身，对哪吒挤了挤眼睛。
“你以前不是也挺能闹的嘛？抽龙筋，扒龙皮，大闹东海，多痛快！现在怎么成了圣人，反而畏手畏脚起来了？”
他走回桌边，拍了拍哪吒的肩膀。
“来来来，别想那些没用的！跟猴哥喝酒！喝醉了，睡一觉，天大的烦恼都没了！”
说着，他就拿起另一个酒坛，硬要塞到哪吒的手里。
在他看来，哪吒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活着，不就是图个随心所欲，快意恩仇吗？
天条森严，他便打上凌霄宝殿。
佛法无边，他便掀了雷音古刹。
道理，就这么简单。
他的道，就是他手中的金箍棒。
谁不服，就打到他服为止。
至于打服了之后怎么办？
那自然是找下一个不服的，继续打！
哪吒没有去接孙悟空递过来的酒坛。
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火光映照在他清秀的脸上，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深沉的平静。
“猴哥，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孙悟空那张狂的笑意，慢慢凝固在了脸上。
“我们打破了旧的秩序。”
哪吒抬起头，直视着孙悟空那双金色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如果我们不建立一个新的秩序，那么这个世界，只会陷入比以前更加可怕的混乱。”
他站起身，也走到了洞口。
山风从瀑布的缝隙中灌入，吹动他红色的衣摆和黑色的长发。
“万界融合之后，我看到了太多。”
“我看到强大的修士，随意屠戮凡人的城邦，只为炼制一件法宝。”
“我看到异界的魔神，降临在一个弱小的位面，将亿万生灵当作自己的血食和奴隶。”
“我看到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失去了信徒和神国，为了争夺一点稀薄的信仰之力，在凡间掀起无休无止的战争。”
哪吒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了。
他周身的空气，都因为他情绪的波动而开始变得燥热。
“强者肆意欺凌弱小，弱者在绝望中哀嚎，没有任何规则，没有任何底线，力量，成了一切的唯一准则。”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孙悟空。
“猴哥，你告诉我，这样的世界，和我当初在陈塘关看到的，那些在水患中流离失所，在夜叉口中哭喊求救的百姓，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推翻了天庭，难道就是为了创造出一个更大，更混乱的陈塘关吗？！”
“如果我们的反抗，最终只是让更多的无辜者，陷入更深的苦难，那我们反抗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孙悟空的心上。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的哪吒，这个曾经和他一起大闹天宫的战友，这个同样桀骜不驯的少年。
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孙悟空彻底愣住了。
他抓着酒坛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哪吒，看着他那双因为激动而燃烧着质问火焰的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想到。
他真的没想到。
哪吒会思考这么深刻，这么……沉重的问题。
秩序？
混乱？
强者的责任？
这些词汇，对于孙悟空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他挠了挠毛茸茸的脸颊，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罕见的茫然。
“这个……”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此刻竟然打结了。
“俺老孙……没想过。”
他把酒坛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洞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孙悟空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金箍棒被他拖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火星。
“想那么多干嘛？”
他试图用自己一贯的逻辑来说服哪吒，也说服自己。
“谁让俺不痛快，俺就让他不痛快！”
“谁欺负到俺老孙的头上，俺就一棒子打回去！”
“至于别人……”
他说到这里，卡住了。
至于别人，他该怎么办？
他能管得过来吗？
这天地之大，万界之多，受苦受难的生灵何止亿万？
他孙悟空就算有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又能救得了几个？
他想起了自己被压在五行山下的五百年。
那五百年里，他听到了无数人的祈祷，看到了无数人的苦难，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他保着唐僧去西天取经，一路上降妖除魔，看似风光无限，可他保护的，也仅仅是唐僧一人而已。
那些被妖怪吃掉的无辜百姓，他救回来了吗？
没有。
孙悟空的心，忽然乱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道，就是战，就是打破一切束缚，求一个念头通达。
可哪吒今天的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一扇他自己都从未触碰过的大门。
门后，是无尽的迷惘。
哪吒看着陷入沉默的孙悟空，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知道，这个问题，猴哥也给不了他答案。
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答案。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周身那股燥热的气息也渐渐平复下来。
洞穴里，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瀑布永不停歇的轰鸣。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他紧紧包围。
过去，他恨李靖，恨天庭，恨这不公的命运，恨意是他全部的力量源泉。
他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复仇，那就是推翻一切。
可现在，他成功了。
他成了圣人，拥有了可以轻易毁灭世界，也可以创造世界的力量。
他站在了力量的顶峰。
可他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成为圣人，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强大力量，并不意味着，就拥有了一切的答案。
他斩断了过去的因果，却也斩断了自己前进的路。
他的“道”，在推翻旧世界的那一刻，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而新的“道”，又在何方？
哪吒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掌。
这双手，可以握住火尖枪，可以掌控乾坤圈，可以焚尽苍穹，可以颠覆乾坤。
但是，却握不住一个能让他继续前行的方向。
他的修行，他的道，似乎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没有师父，没有敌人，没有目标。
只有他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条充满迷雾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