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梅雨浸得发亮,雨丝斜斜织着,将巷口的红灯笼晕成一团模糊的暖光。林砚推开“时光当铺”的木门时,铜铃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像是从遥远的时光里传来的叹息。
阁楼里弥漫着旧书页与檀香混合的气息,墙角的老式座钟滴答作响,指针指向下午三点。柜台后,林砚正擦拭着一个铜制怀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已经磨损,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纹路。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成为记忆租赁师的“入门礼”,每一位租赁师的身上,都有这样一道与灵犀晶共鸣的印记。
“要点什么?”林砚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他的店铺从不挂招牌,门口只摆着一个回收旧物的木箱,熟客都知道,这里回收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藏在人心底的记忆。
来客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背脊微微佝偻,手抖得厉害。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我想……租一段记忆。”
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上面的年轻女子笑靥如花,扎着两条麻花辫,背景是三十年前的老火车站,站牌上的字迹依稀可辨。老人的指尖摩挲着照片上女子的脸庞,眼神里满是怀念与怅然。
“租哪段?”林砚停下手中的动作,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质装置——这是记忆提取仪,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那是灵犀晶的原石,在昏暗的阁楼里闪烁着柔和的微光。
“我和她初遇的那天,”老人声音哽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1993年3月17日,火车站,她踩碎了我的伞,却塞给我一块奶糖。”
林砚点头,示意老人将手掌贴在蓝宝石上。仪器立刻发出轻微的嗡鸣,一缕淡蓝色的光丝从老人掌心溢出,像是有生命般缠绕着钻进仪器,在内部盘旋、凝结,最终形成一颗半透明的胶囊,悬浮在玻璃罩中。胶囊里隐约能看到模糊的画面:雨天的火车站,年轻的男女相对而立,女孩手里举着一块奶糖,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代价?”老人紧张地攥紧衣角,指节泛白。他知道,租赁记忆从来都不是无偿的,等价交换是这个行业不变的铁律。
“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林砚指尖轻点胶囊,屏幕上跳出一行淡蓝色的文字——记忆等级:b级,代价匹配:次要日常记忆,“比如上周三的早餐,或者某次坐公交的路线。”
老人闭眼沉思片刻,再睁眼时,眼神明显轻松了些:“选上周三的早餐吧,记不清吃了什么,也不重要。”
林砚抬手,指尖一道微光落在老人眉心。老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那段无关紧要的记忆已经被提取,作为租赁的代价,永远从他的脑海中消失。
林砚将胶囊装入一个特制的银链吊坠,递给老人:“戴上它,闭眼默念日期,就能重温。时效二十四小时,到期自动消散,不会影响你的真实记忆。”
老人接过吊坠,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仿佛握住了久违的温度。他颤巍巍地戴上,闭上眼睛,嘴角渐渐扬起了久违的笑容,眼角滑下两行清泪,却带着满足的暖意。“谢谢你,”老人深深鞠了一躬,“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笑的样子了。”
林砚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老人蹒跚的背影消失在雨巷深处。他翻开账本,在“租赁记录”一栏写下:1993.3.17,初遇之喜,等级b,代价:一段无关早餐记忆。
阁楼里的玻璃柜中,整齐地摆放着数十颗记忆胶囊,颜色各异,大小不一,每一颗都藏着一个人的故事。作为记忆租赁师,林砚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想重温孩子出生瞬间的母亲,想再听一次父亲教诲的游子,想回味校园初恋的中年人,想抓住青春尾巴的老人。他们租的不是记忆本身,而是记忆里的温度、遗憾,或是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林砚摩挲着自己胸前的吊坠,那是一个与给老人的同款银链,只是里面的胶囊是乳白色的,不透明,也没有任何光泽。这是他成为记忆租赁师的代价——忘记自己为何要做这件事,忘记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只记得三条铁律:不篡改记忆,不泄露隐私,不租赁纯粹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的租赁师,也不知道这个阁楼店铺存在了多少年。仿佛从有意识开始,他就守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提取、封装、租赁记忆,像一个沉默的时光摆渡人。
窗外的雨还在下,座钟的滴答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的韵律。林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刺眼的白光,模糊的人影,还有一句断断续续的话——“记住,不要相信任何记忆……”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也不知道这些片段来自哪里。每次想要深究,脑袋就会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他触碰那段被遗忘的过往。
直到傍晚六点,木门再次被推开,一阵冷风裹挟着雨水灌了进来,打乱了阁楼里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