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伐楚失利,虽已过数年,然楚地人心,至今未完全归附。”嬴政忽然话锋一转,提到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你母亲系出楚国,对此,你有何看法?”
扶苏的心猛地一沉!这才是真正的杀招!父皇是在敲打他,提醒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楚女之子”的身份,也是在试探他对楚地的态度,以及对自身外戚背景的认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沉静而有力:“父皇,儿臣首先是嬴姓子孙,大秦皇子,其次方是母亲之子。楚地亦是大秦疆土,楚民亦是大秦子民。儿臣以为,欲使楚地真正归心,既需如父皇般天威震慑,亦需如条陈中所言,施以仁政,利其民生,使其知大秦之治,远胜昔日楚国贵胄盘剥。唯有如此,方能使天下再无‘楚人’、‘秦人’之分,唯有‘大秦之人’!”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忠于大秦,忠于嬴姓。同时,又将之前条陈的主张,巧妙地应用到了处理楚地问题上,再次强调了自己“刚柔并济”的思路。
嬴政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深邃的目光从扶苏身上移开,投向殿外烟波浩渺的兰池,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扶苏静静地站着,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决定未来的命运。
“你的想法,寡人知道了。”最终,嬴政收回了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条陈与图样,寡人会交由少府与将作少府核议。若确有利国利民之效,自当推行。”
没有赞赏,也没有斥责,只有一个程序化的处理决定。
“儿臣谢父皇!”扶苏躬身行礼。这个结果,已比他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至少,他的建言没有被直接否定,他这个人,也没有被直接贴上“不堪造就”的标签。
“退下吧。”嬴政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了案头的一份奏章,似乎方才的对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儿臣告退。”扶苏再次行礼,然后保持着恭谨的姿态,一步步退出了偏殿。
直到走出兰池宫的范围,被初夏略带灼热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扶苏才感觉那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帝王威压渐渐散去。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发现自己的内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这次召见,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成功地守住了自己的阵地,甚至隐约开辟出了一小块新的空间。父皇的态度虽然依旧莫测,但至少,他看到了一个不同于以往“迂阔仁弱”形象的扶苏——一个懂得思考、懂得变通、懂得坚“仁”与“术”结合,并且立场“坚定”的皇子。
这就足够了。
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目光坚定。经此一役,他更加确信,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拥有足够的实力和筹码,才能在这帝国的棋局中,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兰池对奏,他隐忍藏锋,未露破绽。
而暗处铸剑,砥砺精神之路,将更加坚定不移。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