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之行带回的匈奴密道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北疆高层激起了层层涟漪。蒙恬依扶苏之令,迅速调兵遣将,封锁通道,增设暗哨,北疆的边防在无声中愈发森严。然而,就在这外紧内张的关头,一股暗流却悄然在军营与市井间涌动。
这一次的流言,不再关乎南下与否,而是直指北疆的根基——信任,以及那最为敏感的物资分配。
“……听说了吗?玄鸟商行运来的那批过冬棉衣,最好的部分都被克扣下来,送到公子府和那些将军们手里了!咱们普通士卒领到的,都是些次货,根本不顶寒!”
“岂止是棉衣!粮饷呢?说是足额发放,可我同营的王老三,他家婆娘前日来探亲,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定是上面层层盘剥,中饱私囊了!”
“嘘!你不要命了?我听说啊,这事……可能跟公子身边那位新来的肖先生有关,他管着钱粮辎重……”
“还有那些打造精良的新式兵器,都优先配给了卫朔军和章将军的部下,咱们这些边军老卒,用的还是旧家伙!公子是不是忘了咱们这些跟着蒙将军苦守边关的人了?”
“若是连公子都如此偏心,这北疆,待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早些谋个出路……”
这些流言,如同毒蔓,缠绕在士卒与低级官吏的心头。它们并非空穴来风,玄鸟商行庞大的物资流动,肖可(萧何)这个“空降”的财务大总管,以及扶苏对卫朔军、陌刀营等嫡系的资源倾斜,本就是客观存在。如今被有心人刻意放大、扭曲,立刻引发了广泛的共鸣与不满。其恶毒之处在于,它离间了扶苏与普通将士、与新附文吏、与边军老部下的关系,动摇的是北疆内部的团结与信任。
帅府书房内,气氛比阴山的寒风更冷。
曹三面色铁青,率先请罪:“公子,是属下无能!风语司虽已监控到流言,但其源头极其隐蔽,传播路径迂回,短时间内难以锁定首恶。散布者深谙人性,所言皆半真半假,极具蛊惑性!”
蒙灵俏脸含霜,怒道:“定是赵高的细作!见我军民一心,无隙可乘,便行此卑劣手段,欲从内部瓦解我们!”
章邯眉头紧锁,补充道:“流言选择在阴山之事刚过,人心稍定之时爆发,时机歹毒。而且,其所言涉及物资分配,乃军中最为敏感之事,若不及时处置,恐生营啸之祸!”
扶苏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划过,眼神幽深。他强大的精神力早已让他感知到上郡城内潜藏着几缕不协调的恶意,如今这恶意终于化作了毒箭射来。他并未因流言针对自己而愤怒,反而有一种冰冷的了然。
“跳梁小丑,技止此耳。”扶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意,“他们以为,挑动些许不满,便能撼动北疆根基?未免太天真。”
他看向曹三:“不必自责。对方潜伏日久,行事周密,非一日可破。但既然他们动了,就会留下痕迹。风语司继续严密监控,尤其是物资流转的关键节点和接触人员。”
“诺!”曹三领命。
扶苏又看向肖可:“肖先生,物资发放的账目,可能做到随时公开可查?”
肖可立刻躬身,语气坚定:“回公子,所有物资入库、分配、发放,皆有详细记录,账目清晰,笔笔可查!绝无克扣之事!棉衣乃是按建制、按驻防区域寒冷程度统一配发;粮饷更是每月按时足额,绝无拖欠!”
扶苏点了点头。他知道肖可的能力和操守,对此并无怀疑。但流言之所以可怕,就在于它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点燃情绪。
“光有账目还不够。”扶苏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已然有了决断,“人心如水,堵不如疏。他们要看,那便让他们看个明白!他们要听,那便让他们听个清楚!”
“传令!”扶苏声音转厉,“明日辰时,于城西大校场,当众重新核验、发放本月粮饷!召集上郡城内所有军侯以上军官、各营士卒代表、官署吏员及三老代表!本公子要亲自到场!”
这道命令出乎所有人意料。当众发饷?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蒙恬若有所思:“公子是想……以正视听?”
“不仅要正视听,”扶苏眼中寒光一闪,“还要借此,请君入瓮,将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一并揪出来!”
翌日,辰时。
城西大校场,人头攒动。除了奉命前来的军官吏员,更多的是闻讯赶来的各营士卒代表,黑压压一片,目光复杂地望向高台。台前空地上,堆放着如小山般的粮袋和装满铜钱的箱子,肖可带着一众计吏,摆开桌案,账册堆积如山。
扶苏在一众核心将领的簇拥下登上高台。他依旧是一身玄色深衣,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缓缓扫过台下。
与此同时,他悄然运转《精神凝炼法》,凝练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了整个校场。嘈杂的人声、细微的交谈、各种纷杂的情绪——期待、疑虑、不满、愤怒、以及那几缕极力隐藏却格外刺耳的恶意与窥探——如同汇入江河的溪流,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那几个散发着“恶念”的源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在他感知中无所遁形。他们混杂在人群里,或装作义愤填膺,或冷眼旁观,准备伺机煽动。
“开始吧。”扶苏对肖可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地传开。
肖可领命,走到台前,拿起一本厚厚的账册,朗声道:“奉公子令,今日于此,公开核验发放北疆军本月粮饷!各营依建制上前,唱名、核验、画押、领取!所有账目,公开于此,有疑义者,当场提出,当场核查!”
声音通过特殊的设计,清晰地传遍校场。
发放开始了。一队队士卒代表在军官的带领下上前,唱名,计吏核对名册与数额,确认无误后,士卒代表在领取簿上按下手印,然后当场扛起属于自己的那份粮食,拿起串好的铜钱。整个过程,公开、透明、有序。
起初,台下还有些窃窃私语,但随着发放的进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粮钱一点点减少,看着每个上前的人都足额领到了自己的份例,看着肖可和计吏们一丝不苟、汗流浃背地核对,大多数人心中的疑虑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和……羞愧。
“看,是真的足额!”
“我就说嘛,公子怎么会克扣我们的粮饷!”
“都是那些杀千刀的乱嚼舌根!”
人群中,那几缕恶意开始躁动不安。他们没想到扶苏会用如此直接、如此笨拙却又如此有效的方式来应对。眼看着流言就要不攻自破,其中一人按捺不住,趁着某一营领取完毕,队伍交接的短暂空隙,猛地提高声音喊道:
“假的!都是做戏!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谁知道那些粮袋下面是不是空的!我们要求随机抽查!抽查其他营的仓库!”
这一嗓子,极其突兀,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喊话的是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汉子,面色激动,眼神却有些闪烁。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