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谢父皇隆恩!”扶苏面向咸阳宫正殿方向,躬身行礼,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感激之色。然后他才转向食盒,在小宦官的伺候下,慢慢将那盅尚且温热的羹汤饮尽。
整个过程,赵高都垂手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仿佛真心为皇帝与公子的父子情深而感到高兴。但扶苏能感觉到,那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最灵敏的探针,在他殿内的陈设、在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在他饮汤时最细微的动作上,缓缓扫过。
他在观察,在评估。
用完羹汤,扶苏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状似随意地问道:“有劳赵令事亲自前来。近日父皇龙体可还安好?朝中事务想必依旧繁忙。”
赵高躬身回道:“陛下身体安泰,精神矍铄。朝中诸事,有陛下运筹帷幄,李斯丞相及各府衙恪尽职守,一切井然。”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只是近日少府呈报,言及各官营作坊耗材统计,似有些许微末出入,正在核查,皆是琐事,不敢劳公子费心。”
少府!耗材统计!
扶苏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一丝读书人对俗务的轻微疏离:“原来如此。少府事务繁杂,有些许出入也是难免,仔细核查便是。”
“公子所言极是。”赵高笑着应和,目光却又似无意地扫过扶苏案头那堆厚厚的竹简,“公子勤读《韩非》,可是欲深研法家精义?陛下若知,定当欣喜。”
“不过是偶有所得,胡乱翻看罢了,岂敢妄言精义。”扶苏谦逊地回应。
赵高没有再深究,又说了几句关怀的场面话,便行礼告退,带着小宦官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
扶苏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沉静。
赵高此行,绝不仅仅是送来一盅羹汤。那关于少府耗材的“不经意”提及,是警告?是试探?还是真的只是巧合?他无法确定。但这无疑是一个信号,他这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已经引起了那条潜伏毒蛇的注意。
他走到窗边,看着赵高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处,目光幽深。
改良弩机必须更快地完成,但同时,也要更加隐秘。他需要更多的掩护,更多的迷雾。
沉吟片刻,他回到案前,铺开一方新的素帛。这一次,他不再绘制任何超越时代的器械,而是开始默写记忆中一些关于农具改良、水渠修缮的普通技巧,甚至故意夹杂一些看似合理实则存在细微谬误的设计。
他要主动抛出一些“成果”,一些符合他“仁厚”、“关心民瘼”人设,却又无伤大雅、甚至可能被那些技术官僚嗤之以鼻的“拙作”。用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来吸引可能的注意力,掩盖那真正在黑暗中铸造的锋芒。
深宫之中,无声的博弈已然升级。
一方在明,看似温顺无为;一方在暗,獠牙初露,伺机而动。
而那在城南械造坊中悄然孕育的金石之鸣,能否在这张逐渐收紧的蛛网中,寻得一线生机?
扶苏提起笔,蘸饱了墨,在那素帛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他的眼神,专注而冰冷。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