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拒绝了“橄榄枝”，也就意味着选择了继续与潜在的“枷锁”共存。
那来自更高层面的忌惮与审视，不会因为一次拒绝而消失，只会变得更加深沉。
就在阁楼内气氛凝重，众人为如何应对这“糖衣炮弹”而争论时，阿四快步上来，在贾玉振耳边低语了几句。
贾玉振闻言，眉梢微挑，对众人道：“诸位稍坐，有客来访。”说罢，便与阿四一同下楼。
来的正是冯四爷。他依旧是一身半旧的绸衫，手里盘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核桃，身后只跟着一个沉默的随从。
他没有上楼，只是站在阁楼下的巷口，仿佛偶然路过。
“贾先生，近日可好？”冯四爷拱了拱手，笑容一如既往地带着江湖人的爽利与精明。
“劳四爷挂心，尚能支撑。”贾玉振还礼。
“那就好，那就好。”冯四爷点点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巷口那几个明显是监视者的身影，声音压低了些，“听说，最近有些‘体面人’，想请贾先生去喝‘高茶’？”
贾玉振心中一动，知道冯四爷消息灵通，已然知晓官方招揽之事。
他坦然道：“确有其事，只是贾某习惯了市井粗茶，恐难登大雅之堂。”
冯四爷嘿嘿一笑，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我就知道，贾先生是性情中人，受不得那份拘束。那高茶喝着是气派，可规矩也多，烫嘴得很呐！”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直白，“不过，贾先生拒绝了高茶，只怕有些人会觉得不给面子，这市井里的风，怕是往后要更冷一些喽。”
贾玉振听出了他话中的提醒与关切，沉声道：“多谢四爷提醒。风霜雨雪，总是要经历的。”
冯四爷欣赏地看了贾玉振一眼，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递了过来：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是些地道的蒙顶甘露，比不上高茶名贵，但胜在清气醒脑，滋味悠长。贾先生劳心费神，喝这个正合适。”
贾玉振接过，入手微沉，知道这绝不仅仅是茶叶。他郑重道：“四爷厚赠，玉振愧领了。”
“诶，客气啥！”冯四爷摆摆手，“我老冯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在这重庆城里，能让那么多苦哈哈有条活路，能让娃娃们认字明理的，贾先生您是头一份！
这就够了！袍哥人家，讲究的就是个‘义’字。您做的事，对咱们这些底层百姓的胃口，我冯四和手下的弟兄们，心里有数！”
他又压低了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最近码头上、街面上，有些生面孔不太安分，似乎在打听基金物资运输的细枝末节。
贾先生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兄弟们会多留点神。
别的忙帮不上，保咱们这一亩三分地清静些，我老冯还是能做到的。”
说罢，他不等贾玉振再多言，再次拱了拱手：“茶要趁热喝。贾先生留步，告辞了。”随即带着随从，转身便融入了熙攘的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贾玉振拿着那包沉甸甸的“茶叶”，回到阁楼，将冯四爷的来访和话语转述给众人。
胡风抚掌感叹：“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这位江湖豪杰看得最透，也最讲义气！
他这不仅是送茶，更是表态，是在这暗流涌动之时，为我们增添了一份来自市井的保障！”
张万财也感慨：“是啊，四爷这话实在！‘对咱们这些底层百姓的胃口’，这话比那些官样文章听着舒坦多了！”
苏婉清轻声道：“这包‘茶叶’，怕是分量不轻。”
贾玉振拆开油纸，里面果然是上好的蒙顶甘露，但在茶叶底下，还压着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锦囊。
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根黄澄澄的“小黄鱼”（金条）和一些应急的磺胺粉等稀缺药品。锦囊内附着一张字条，依旧是冯四爷那略显潦草的字迹：“聊备不时之需，万勿推辞。冯。”
众人一时默然。这份来自江湖的雪中送炭，远比官方的虚位诱惑更加实在，也更加暖人心扉。
贾玉振将锦囊仔细收好，目光扫过众人，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回复沈先生，”他的语气平和而坚定，“感谢上峰美意。然贾某一介书生，散漫已成习惯……
但求能脚踏实地，为这乱世留存几分元气，唤醒几点星火，于愿足矣。高堂广厦，非我所栖。”
他选择了拒绝招安，坚守民间的独立道路。
“至于冯四爷的这份情义，”贾玉振看向窗外冯四爷消失的方向，缓缓道，“我们记下。在这山城，庙堂有庙堂的算计，江湖有江湖的义气。
而我们，既要心中有尺，衡量是非；也要脚下有根，深植于这市井与民心之中。”
新的橄榄枝带着枷锁的寒意，而旧的江湖却送来了护佑的暖意。
贾玉振知道，未来的路，他需要在这庙堂与江湖的夹缝中，更加小心地走好每一步。
但有了这市井的根基与江湖的义气作为依托，他心中的信念，反而更加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