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所见，满目疮痍。荒田、废村、面黄肌瘦的百姓，还有不时冒出来、穿黄皮巡逻的日伪兵。
这一切，和贾玉振笔下那“亮堂夜”、“安家记”的光景，成了最残忍的对照。
他更深懂了，为啥林伯庸、耿大勇，连王墨水都肯为那些看着虚渺的字，付这么大代价。
盼头，在这年头，是得拿血拿命去浇的种。
经过两天两夜几乎没合眼的亡命奔逃，他们总算按地图指引进到那叫“柳林渡”的黄河渡口附近。
老远就闻见空气里黄河特有的、混着泥沙的土腥气。渡口小镇轮廓在黄昏薄暮里隐隐绰绰，码头上好像还泊着几条小木船。
可就在他们要摸进镇子找接应人时，陈山猛拽住贾玉振，两人飞快缩回路旁枯灌木丛后。
“不对头。”陈山压低声，眼神沉沉望向渡口。
贾玉振顺他目光一看，心也直往下坠。
只见渡口那儿，除了寻常行旅脚夫，明晃晃多了几个穿黑制服、挎盒子炮的警察，还有两个穿便衣却眼带精光、四下扫量的汉子。
他们挨个盘查要上船的人，气氛明显比平常渡口紧得多。
“冲咱来的？”贾玉振嗓子发干。
“八成是。保定城的事，怕已传过来了。”
陈山眉头拧死，“接应人估计也暴露了，或根本靠不近。这儿不能过河了。”
最后盼头也像灭了。前有黄河天险，后有追兵堵截，他们像陷进了死胡同。
天飞快黑下来，寒风从宽河面上刮过，冰冷刺骨。
两人缩在灌木丛里，又冷又饿，望着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渡口，无计可施。
“得另想法子。”陈山舔舔裂口的嘴唇，眼里掠过狠色，“实在没路，只能夜里找机会，凫水过去！”
贾玉振瞅着暮色里泛幽暗波光、水流湍急的黄河，心里一片冰凉。这数九寒天凫渡黄河，跟寻死有啥两样？
正这时，一阵细碎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立刻屏息贴地。
来的是个扛渔网、哼荒腔走板小调的老渔夫，像刚收工要回家。
陈山眼里精光一闪，待老渔夫走近，他豹子般悄无声息扑出，从后捂住老渔夫的嘴，飞快拖进灌木丛深处。
老渔夫吓丢了魂，浑身瘫软。
“老丈，莫怕，咱不是恶人，只问几句话。”陈山松手，仍制住他，低问，“渡口为啥查这么严？”
老渔夫惊魂未定，瞅着眼前俩泥猴样却带煞气的汉子，结结巴巴道：“……好……好汉饶命……是……是上头令，说是有……有要犯可能打这儿过河，严查所有南下的生脸……”
“要犯？”贾玉振心一紧。
“是……是啊，听说是……北平跑出来的，姓贾，耍笔杆子的，写……写什么大逆不道的文章……”老渔夫使劲回想听来的传闻。
果然！目标清楚！敌人张好了网！
陈山和贾玉振对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里沉甸甸的分量。
“老丈，这近处，还有没有别的、僻静点能过河的地界？”
陈山紧问，塞了块大洋到老渔夫手里。
老渔夫攥着大洋，犹豫一下，压低声道：“……往上游再走十五里，有个叫‘老龙湾’的野渡口，水缓点，也有摆私渡的……不过，那边……也不太安生，常闹水匪……”
野渡，水匪。
前头依旧是龙潭虎穴。
可他们，早没得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