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坤宁宫的朱漆大门第一次被从内而外推开。
门轴“吱呀”一声,像老人咳嗽,把昨夜哭尽的母女俩送回人间。
雪已停,檐角滴水,一声,一声,像更漏替她们数剩下的时辰。
小燕子搀着景娴,一步一停,踏过那道三寸高的门槛。
景娴仍披旧日凤袍,袍摆被血与岁月漂成褪色的晚霞;小燕子只穿素白中衣,腰间束一条从帘子上随手撕下的绛红绫,像给苍白的晨色系了一道伤口。
她们身后,空棺敞着,棺板上的“弑”字被泪水泡得模糊不清,仿佛也在送她们一程。
阶下,却直挺挺跪着一个人——
花白鬓角,脊背佝偻,手里攥一把断柄的拂尘,尘尾被雪水浸成一绺绺灰白的泪。
“容……容嬷嬷?”
小燕子声音发颤,昨夜哭哑的喉咙像锈铁刮铜。
老人抬头,额前旧疤在晨光里显得格外亮——那是十年前为保护景娴,被御前侍卫按在金砖上磕的。
她先望景娴,再望小燕子,嘴唇抖了半天,只磕下一个头,额头砸进雪里,咚一声闷响。
“娘娘,公主……”
她唤的是旧称呼,仿佛这十年宫墙未改,年号未换,“老奴来迟。”
景娴踉跄下阶,一把攥住她手腕,指尖摸到的是枯枝般的筋脉,却仍是当年给自己揉肩的力道。
“你怎么……”
“昨夜太和殿的鼓裂,老奴听见了。”
容嬷嬷笑,笑得皱纹里夹着雪,“鼓一响,老奴就知道,娘娘醒啦。”
她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一只小小白瓷盅,外壁裂了三道,用金缮补得歪歪扭扭,像一张破镜重圆的脸。
盅里盛着半盅早已冻成冰坨的杏仁酪,酪面上一粒暗红,是鹤顶红留下的旧痕。
“老奴十年没换过盅,也没洗过酪。”
她把瓷盅高举过顶,递给小燕子,“老奴怕一洗,就把娘娘最后的味儿也洗没了。”
小燕子接过,指尖触到冰坨,像触到一块烧红的炭,眼泪“啪”地砸在酪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凹坑。
她忽然跪下去,额头抵着容嬷嬷的膝盖,声音闷在老人褪色的团花袍里:
“嬷嬷,我们走。”
“走?”容嬷嬷怔住,抬眼望景娴。
景娴伸手,替老人拂去眉梢雪粒,声音轻得像叹息:
“走出紫禁城,走到没有年号的地方,走到史官的笔够不着的地方。”
她顿了顿,掌心覆上容嬷嬷手背,那手曾为她梳过朝天髻,为她勒过白绫,也为她挡过刀,“带你一起走,若没有你,我与小燕子连一出完整的回忆都凑不齐。”
容嬷嬷听完,忽然嚎啕。
那是老人犬吠般的哭,裂喉破嗓,把十年谨小慎微的命全哭碎了。
她一边哭,一边把头磕在景娴脚背上,像要把这十年欠下的主仆礼数一次性还完。
“老奴……老奴去收拾!”
她爬起来,转身就往殿内冲,却被小燕子一把拽住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