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南二十里,稻香邸外,尚没有官道,只一条临时栈木拼的“蛙径”。
晨雾刚被太阳烤出蓝边,忽有銮铃声自北来——
一辆无徽青幰小车,两匹梨色骟马,蹄声压得极低,像怕踩碎露水。
车辕插一枝半开梨花,花蒂系绛绫,一寸九分长——
这是坤宁宫私礼,外人不知,小燕子却一眼认出:
“额娘来了。”
梨木车轮在栈道口被拦下。
拦路的是老马“雪点”,缰绳系在桥桩,绳头挂一枚昨夜新铸的“稻穗钥”。
驾车太监不敢喝马,只得回身禀告。
帘子一掀,皇后先探出指尖,指甲淡粉,无蔻丹,像梨花裹了一层雨。
她看见那钥匙,轻笑:“把缰绳解了,钥匙留我。”
太监要动手,车里又飘一句:“别用剪,用手解——解得开,是缘分;解不开,是考验。”
小燕子赤足奔来,裤管卷到膝盖,泥点一路爬上脚踝,像一串褐星。
她在栈桥这头跪,皇后在车旁那头跪。
母女相隔九块活板,中间雾起,像隔一道软帘。
皇后先开口,声音低,只够雾听见:
“本宫来送奴,不是来认亲。”
小燕子叩首,额头抵板,板缝透凉:“女儿受奴,不受怜。”
一句话,母女双双抬头,目光穿过雾,像两柄没出鞘的剑,碰了一下,又各自收回。
皇后抬手,车后转出五人——
三女二男,衣皆素色,无宫号,无顶戴,只领口绣一粒比米还小的梨花。
1. 阿梨
年十四,江南孤儿,会唱《采菱》也会打算盘,指尖有茧,是翻账本留下的。
皇后说:“让她替你数瓦,数到一片不差,再让她数星星。”
2. 小满
年十二,通州渔家女,擅识水性,能在暗渠里睁眼。
皇后说:“府里无水牢,只有水渠,她是你放出去的尾鳍。”
3. 芒姐
年三十,曾随皇后陪嫁,会缫丝也会缫舌头——能把一句闲话缫成三尺白绫。
皇后说:“留她,可防隔墙;杀她,可塞井口。你自己选。”
4. 小印子
年十六,净身未久,唇上还有青绒,擅刻小篆,能用米粒刻完《大学》。
皇后说:“将来你反了,让他刻檄文,省得再找人铸印。”
5. 老桂
年五十,前朝老监,曾在御马监调过“雪点”的祖父。
皇后说:“他见过三代帝王,也见过马哭。留他,等于留一部活的起居注。”
五人跪成梅花形,皇后抬下巴:“他们从今天起没有姓,只有名。
他们的命,是你给的;你的命,是自己挣的。”
小燕子不急着叫起,她从怀里掏出昨夜那枚“稻穗钥”,扬手——
钥匙落在栈桥板缝,咔哒一声,像落锁,又像开锁。
“想留的,自己把钥匙捡起来;不想留的,转身走,我不杀,也不送。”
雾还没散,五人却同时伸手——
钥匙被阿梨先触到,她却缩回,让小满拾。
小满把钥匙捧过头顶,钥匙环上还沾泥。
小燕子点头:“第二道考验——
阿梨让,是识大体;
小满拾,是敢当先。
都留下。”
皇后示意抬出一只梨木箱,尺二见方,无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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