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里的柴刀，用刀背轻轻碰了碰身边的桂花树。“这树，是我十年前栽的。”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淡黄色的花瓣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我儿子最爱桂花，他说等打完仗回来，就跟我学酿酒，就在这荒岗旁搭间茅屋，守着桂花树过日子。”
张不晚的呼吸一滞。
“他叫李青，”老者继续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那年他才十七，揣着半块玉佩就上了战场，说是要当英雄，要让我过上好日子……”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可英雄没当成，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张不晚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递了过去：“是这个吗？”
老者的目光落在玉佩上，浑浊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混着雨水滴落在泥地里。“是……是这个……”他伸出手，想要去接，却又猛地缩了回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萧五手里的那半块，也是你放的？”张不晚问道，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老者点了点头，拿起柴刀，用刀尖在泥地上划出“红刀会”三个字。“当年红刀会的人，不止杀了做生意的，还劫了军饷。李青他们的队伍，就是因为没了军饷，才全军覆没在关外……”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眼里迸出骇人的精光，“萧五是二当家，他手里有军饷的账本！我找了他十年，终于在三个月前找到了他的下落，可我老了，打不过他……”
张不晚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宝藏，所谓的“红刀会宝藏”，其实就是那批被劫的军饷。老者找不到萧五，便用这半块玉佩设了个局，他知道自己杀了萧五，便借着苏慕言的手把玉佩送过来，引自己来找他。
“‘该还的，总得还’，”张不晚看着老者，“你想让我还什么？”
“还我儿子的命！”老者突然举起柴刀，朝着张不晚劈了过来。刀锋带着风声，却没有杀气，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控诉。“你杀了萧五，可军饷呢？账本呢？你什么都没找到！我儿子白死了！那些枉死的士兵都白死了！”
张不晚没有躲。
柴刀落在他面前的泥地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老者握着刀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哭声苍老而悲凉，在空旷的乱葬岗里回荡，听得人心头发酸。
张不晚收起唐刀，蹲下身，将那半块玉佩放在老者面前的泥地上。“萧五的卧房，我搜过，没有账本。”他的声音很轻，“但我可以帮你找。”
老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张不晚看向那棵桂花树。雨水打落了更多的花瓣，飘在老者的肩头、落在泥地里，像撒了一把碎金。“因为有人曾给过我一杯桂花酒，说要让暖物压一压凶物。”
他想起长安西市的桂花雨，想起老汉递酒时温暖的手，想起那些被红刀会毁掉的生命。有些债，确实该还。
老者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老泪纵横地笑了，像个孩子一样。
风似乎小了些，雨丝也变得细密起来。桂花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坟茔的霉味，也冲淡了刀光剑影的戾气。
张不晚站起身，斗笠下的目光望向远方。他知道，找到那批军饷和账本，绝不会容易。红刀会虽然散了，但余党遍布江湖，还有那些觊觎“宝藏”的势力，都会成为他的阻碍。
但他别无选择。
就像这棵长在乱葬岗里的桂花树，哪怕环境再恶劣，也要拼尽全力，让桂香飘向该去的地方。
他最后看了一眼坐在泥地里的老者，转身朝着乱葬岗外走去。唐刀在鞘中轻轻震动，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身后，老者的哭声渐渐停了，只剩下风吹过桂花树的“沙沙”声，和雨丝落在花瓣上的“滴答”声，交织成一曲苍凉而温柔的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