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湿冷地贴在脸上,带着悬翠峰后山特有的、混合着腐烂枝叶与某种稀薄矿物气息的寒意。沈清言(林晚)沿着被前人踩踏出的、几乎被荒草重新覆盖的模糊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脚步虚浮,身形在崎岖山石间显得格外单薄,手中紧握着一柄用来拨开草丛的枯枝,警惕又“笨拙”地四下张望,完美诠释着一个既怀揣渺茫希望、又对禁地充满畏惧的底层弟子的形象。
越往里走,光线越发晦暗。参天古木的枝叶层层叠叠,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投下斑驳陆离、晃动不定的阴影。空气越来越湿冷,那股淡淡的阴寒气息也逐渐明显,与杂役区仓库后的“阴风”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沉凝、更加……古老。
沈清言将伪装出的紧张与一丝“好奇”控制在脸上,内心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不断调整着方向。她的目标并非地图上某个标记点,而是意识深处,黑色薄片残留韵律指引的那个“异常波动”源头。
五感增强后,她对环境的感知远超常人。她能“听”到脚下泥土中蚯蚓蠕动的微响,能“嗅”到左侧岩石后一丛阴冥草散发出的、带着苦涩凉意的独特气味,能“感觉”到右前方不远处,地面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紊乱的灵气流在悄然窜动,仿佛受伤野兽的脉搏。
她先走向那丛阴冥草,蹲下身,用那柄锈钝的小刀,小心地挖出几株,放入随身携带的、打满补丁的粗布袋里。动作缓慢,手指似乎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这是她此行表面的“任务”,必须做实。
采完药草,她站起身,故意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一棵树干喘息,目光却“不经意”地扫向那灵气紊乱的方向。那是一片更加茂密、藤蔓纠结的灌木丛,后方隐约可见一个被垂挂植物半掩着的、黑黢黢的岩石缝隙。
波动源头,似乎就在那缝隙之后,或者更深处。
她脸上露出犹豫和害怕的神色,在原地踌躇片刻,终究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拨开挡路的荆棘,朝着那缝隙挪去。每一步都显得艰难而警惕,不时停下侧耳倾听,仿佛在害怕惊动什么。
靠近缝隙,那股阴寒气息愈发浓重,其中混杂的紊乱灵气也越发清晰。缝隙不大,仅容一人侧身挤入,里面黑暗深邃,不知通往何处。
沈清言在缝隙口“挣扎”了许久,脸上交织着恐惧、渴望与决绝,最终像是下了莫大决心,将采药的布袋放在外面显眼处(留下痕迹),深吸一口气,侧身挤了进去。
缝隙内并非笔直,曲折向下,狭窄处需要匍匐爬行。石壁湿滑冰冷,长满滑腻的苔藓。黑暗几乎吞噬一切,只有入口处透进的微光在身后逐渐缩小。沈清言收敛全部气息,五感提升到极致,如同盲人般依靠对气流、湿度和灵气细微变化的感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空气中那股紊乱的灵气波动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同时,另一种感觉也逐渐浮现——并非来自黑色薄片韵律,而是来自她自身丹田深处,那被层层封印的混沌道体,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共鸣?或者说,是同源力量被引动的悸动?
这悸动并非愉悦,而是充满了痛苦、挣扎与一种濒临破碎的混乱。
她加快了速度(在黑暗中依旧谨慎),沿着越来越明显的灵气湍流和道体共鸣的指引,向下、再向下。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源。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
缝隙豁然开朗,接入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穴。石穴中央,地面并非岩石,而是一个直径约丈许、微微下陷的浅坑。坑内并非泥土,而是某种暗沉如墨、粘稠如浆的液体,正缓缓地、无声地冒着细密的气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阴寒与混乱气息,以及一丝……与沈清言体内封印同源、却又更加狂暴失控的掠夺意味!
浅坑边缘,凌乱地散落着一些东西:几片破碎的、带着焦痕的衣角;半截断裂的、刻有模糊符文的玉簪;几块颜色诡异、似乎被某种力量侵蚀过的骨骼碎片;以及,最触目惊心的——小半块几乎完全碳化、却依稀能看出是某种金属令牌的残骸,残骸边缘,蚀刻着半个扭曲的编号符文,那结构……
沈清言瞳孔骤缩。那编号符文的风格,与黑色薄片“戊亥七三”的编号,同出一源!只是更加古老,更加……扭曲痛苦!
这里是……“废料处理池”?或者说,是那个“养殖-收割”系统,处理“故障品”、“次级品”或“清除目标”残留物的场所?!
那些衣角、玉簪、骨骼……都属于曾经像她一样,甚至可能天赋更高的“道种”?他们被榨干、被“清除”后,连最后的残留物都被丢弃于此,被这诡异的黑色浆液侵蚀、消融?
而坑中浆液散发出的、与封印同源的掠夺气息,以及其中蕴含的狂暴混乱能量,正不断蒸腾、扩散,与后山固有的阴寒地脉混合,形成了这片区域的“异常波动”,也引动了沈清言体内同源道体的痛苦共鸣!
就在这时,她丹田深处,那因为靠近此地而被引动的混沌道体悸动,忽然变得强烈起来!一股不受控制的、微弱却精纯的混沌“道源”,竟然自行从封印的某个细微松动处渗出,如同受到召唤般,隐隐有朝着那黑色浆液飘去的趋势!
不好!
沈清言心中一凛,立刻强行压制住道体的异动,同时全力收敛气息,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她不知道这浆液是否还有“活性”,是否会将她这个“活体道种”也识别为“养分”或“故障品”进行捕捉、消融!
她潜伏在石穴入口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仔细观察。
黑色浆液只是缓缓冒泡,并未出现其他异动。那丝被引出的混沌“道源”,在失去后续引导后,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看来,这更像是一个被动的“分解池”或“污染源”,而非主动的捕猎装置。
但此地的发现,已经足够惊悚。它不仅证实了“清除”机制的存在,更揭示了系统处理“废弃物”的冷酷与彻底。那些编号符文残骸,更是直指这个“养殖场”运作的悠久历史——绝不止云澜真人这一代!
必须立刻离开。此地不宜久留。
沈清言最后看了一眼那吞噬了无数天才绝望与残骸的黑色浅坑,正准备悄然后退——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她高度敏锐的听觉中清晰无比的脆响,从石穴另一侧的黑暗角落里传来!
不是岩石风化,不是水滴。像是……某种硬物被踩碎?
有人?!
沈清言全身汗毛倒竖,瞬间僵住!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那里有生命气息!
黑暗中,一点幽绿色的、冰冷的光芒,缓缓亮起。
那光芒来自一双眼睛。一双嵌在一张苍白、枯槁、几乎皮包骨头、却依稀能看出曾经姣好轮廓的女性面庞上的眼睛。那女子蜷缩在石穴最深的角落,身上裹着一件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袍子,长发纠结如枯草,遮住了大半脸颊。她一动不动,唯有那双幽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空洞又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性地看着沈清言的方向。
她还活着?!在这“废料处理池”边?!
沈清言心脏狂跳,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是侥幸逃脱“清除”的“道种”?是看守此地的“怪物”?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右手悄然移向腰间那柄锈钝的小刀,虽然知道这玩意儿在这种存在面前可能毫无用处。
那女子也没有动。只是看着她,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仿佛风中残烛。半晌,一个极其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石板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又……一个……迷路的……祭品?”
祭品?!沈清言心中一寒。
女子似乎并未期待回答,幽绿的目光缓缓扫过沈清言,在她腰间那不起眼的小刀上略微停顿,又移向她苍白瘦弱的脸庞,最终,那目光似乎穿过了皮囊,落在了沈清言的丹田位置。
“混沌……的……味道……”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诡异的、混合着贪婪、痛苦和……羡慕的复杂情绪,“还没……被完全……锁死……可惜……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