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林建军那天下午离开时凝重的神色,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林卫东的心口。
接下来的两天,林家小院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连平日里最爱唠叨的奶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氛,变得安静了许多,只是时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瞅着孙子。
林卫东则严格按照六叔的吩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里帮着奶奶做些杂活,或者在枣树下发呆。
表面看似平静,心里却像是烧开了的滚水,翻腾不休。
他一遍遍在脑子里预演着可能发生的场景,思考着该如何解释那无法解释的系统,该如何演示那超自然的现象。
又该如何说服那些经历过无数风浪、绝不会轻信任何怪力乱神的高级领导。
焦虑、紧张、甚至还有一丝恐惧,折磨得他晚上都睡不踏实。
但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步,必须走。
第三天傍晚,天色刚刚擦黑,院门外终于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刻意放轻的敲门声。
林卫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王同志,而是六叔林建军本人。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但换了一身更正式的中山装,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
推着轮椅的也不是通讯员小张,而是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锐利精干的年轻男子,林卫东从未见过。
“六叔。”林卫东叫了一声,声音有点干涩。
林建军点了点头,没有寒暄,直接压低声音道:“收拾一下,换身干净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奶奶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这阵仗,愣了一下:“建军,这都快天黑了,你要带卫东去哪?”
“老妈,没事。”林建军努力让语气轻松些,“单位有个技术讨论会,需要卫东去一趟,可能晚点回来,您别担心。”
奶奶看了看六叔,又看了看那个陌生的精干青年,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担忧更深了,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哎,好…那…那你们早点回来。”
林卫东回屋迅速换上了那身最好的军装外套,对着镜子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跟着六叔和那个陌生青年出了门。
院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在这个自行车为主的年代,显得格外突兀和威严。
那个精干青年熟练地将六叔的轮椅收进后备箱,扶他上了后座,林卫东也跟着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平稳地驶出胡同,融入了北京城稀疏的车流中。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六叔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那个开车的青年更是像哑巴一样,专注地看着前方。
林卫东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心情愈发紧张。
他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知道即将见到什么样的人。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他熟悉的机关大院,而是七拐八绕,最后开进了一个看似普通的、有军人站岗的大院深处,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前。
楼门口早已等着一位同样穿着中山装、神情严肃的中年人。
他对着开车的青年微微点头,然后上前拉开车门,对林建军和林卫东低声道:“林处长,卫东同志,请跟我来。”
一行人沉默地走进小楼。
内部装修十分简朴,但异常干净整洁走廊里灯光不算明亮,偶尔遇到一两个工作人员,也都是行色匆匆,目不斜视。
他们被带到了二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房门是厚重的实木,隔音极好。
带路的中年人轻轻敲了三下门,停顿片刻,又敲了两下。
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中年人侧身让林建军和林卫东进去,自己和那个开车的青年则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外,如同两尊门神。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一套旧沙发,还有一个大大的文件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水和茶叶混合的味道。
办公桌后,坐着一位老人。
他看上去大约六十岁左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灰色的中山装,身形清瘦,脸上带着些疲惫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自然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场。
林卫东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认得这位老人!在后世的纪录片和教科书里见过!
这是被誉为新中国工业建设奠基人之一的“老部长”!
是一位真正经历过血雨腥风、如今执掌着共和国工业命脉的元老!
六叔林建军显然也认识老部长,他挣扎着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敬礼,被老部长轻轻摆手制止了:“建军同志,坐着就好,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目光随即落在了林卫东身上,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老部长,这就是我侄子,林卫东。”林建军的声音有些紧张,又带着一丝骄傲,“卫东,这位是…”
“老部长好!”林卫东挺直腰板,用最标准的军姿敬了一个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老部长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林卫东同志,坐吧。放轻松点,今天就是随便聊聊。”
他的语气很随和,但林卫东能感觉到那平和表面下巨大的压力。
他依言在椅子上坐下,屁股只沾了半边,身体绷得笔直。
房间里除了他们三人,只在角落的阴影里坐着一个穿着军装、一言不发的年轻记录员,面前摆着纸笔。
老部长没有急着发问,而是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呷了一口,然后才缓缓开口,像是拉家常一样:“听建军同志说,你前段时间生病了?现在身体都恢复好了?”
“报告首长,都好了!”林卫东赶紧回答。
“好了就好。年轻就是本钱。”
老部长放下茶杯,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建军同志还跟我说,你…似乎知道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关于鞍钢的设备,还有…青霉素的生产?”
来了!正题来了!
林卫东感觉手心又开始冒汗。
他看了一眼六叔,六叔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任何铺垫和掩饰都是多余的。
面对这位老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坦诚和直接。
他再次站起身,目光直视着老部长,用尽可能平稳但坚定的语气说道:“报告老部长!我之前跟我六叔,还有那位王同志说的…
关于那些技术细节的来源…我…我撒谎了。没有什么旧杂志,也没有什么笔记。”
老部长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角落里的记录员笔尖停顿了一下。
林卫东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那些东西…来自于一个…一个我无法解释、但绝对真实存在的东西!它就在我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