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院子里的老槐树已是绿叶成荫，在地上投下大片清凉。
林家的孩子们，如同这院里汲取了充足阳光雨露的植物，在各自的轨道上茁壮成长。
十一岁的林静，已经是个眉眼清秀、气质沉静的小姑娘了。
她不像二哥林安那样喜欢在院子里跑跳疯玩，也不像四哥林毅那样终日埋首于他的瓶瓶罐罐。
她更偏爱安静，常常捧着一本书，在廊檐下一坐就是半天，或者只是托着腮，眼神放空，仿佛在聆听风中传来的、别人听不见的细微声响。
林卫东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似在翻阅资料，目光却不时掠过女儿的身影。
这孩子，越大，身上那种独特的沉静气质就越发明显。
真正让林卫东对五女儿的语言天赋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前些日子的一件事。
家里负责采买的帮工刘婶是天津人，那天正在厨房外边收拾东西边用浓重的家乡话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语气颇为懊恼。
林静恰好路过，听了一耳朵，便停下脚步，用一口地地道道、甚至带着点儿天津卫特有的“贫气”的腔调接了一句：“哎呦喂，刘婶儿，您介（这）是跟谁置气呢？玩意儿不听话，磕打磕打不就结了？”
这一嗓子，不仅把刘婶逗得前仰后合，连刚进院子的林卫东都愣在了原地。
刘婶来家里不过大半年，林静这孩子，平时也没见她特意学过，什么时候把这天津口音模仿得如此精髓，连那股子市井间的鲜活气韵都抓得恰到好处？
这勾起了林卫东极大的兴趣，他开始格外留意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儿。
他发现，林静在语言上的敏锐，早已超出了简单模仿的范畴。
母亲苏婉清是江南大家出身，国语说得标准，但偶尔流露的吴语软音，林静不仅能听懂，还能在母女私语时，用同样糯软的调子回应几句，字正腔圆，韵味十足。
赵素芬妈妈是北方人，说话爽利，带点儿化音，林静跟她聊起天来，那语调也不知不觉变得干脆明快。
她就像一台精密的录音机，能迅速捕捉并解析不同语言系统的密码，并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
更让林卫东感到惊异的，是苏婉清对女儿的引导。
苏婉清自己就是个学贯中西的才女，她深知女儿天赋异禀，并未急于求成，而是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园丁，精心为这株独特的幼苗提供着最适宜的养分。
林卫东常常看到，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苏婉清和林静并肩坐在窗下，面前摊开的不是枯燥的教科书，而是《古文观止》或《唐诗别裁》。
苏婉清并不要求女儿死记硬背，而是像讲故事一般，为她描绘“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阔，解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体会“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悲怆。
十一岁的林静，已然能沉浸在那些跨越千年的文字所构筑的情感与意境之中，时常能提出自己虽显稚嫩却角度独特的见解。
除了深邃的古文，苏婉清那台老旧的留声机和珍藏的外文唱片，也是林静探索世界的另一扇窗口。
当贝多芬的奏鸣曲或是异国的民谣在房间里流淌时，林静会安静地聆听，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
她开始阅读原版的《小王子》，虽然仍有不少生词，但她能凭借语感和上下文，揣摩出那份“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的哲理。
她甚至尝试用英文写简短的日记，记录下院子里海棠花的开放，或是弟弟妹妹们的趣事，笔触虽简单，却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新。
“婉清，静静这孩子，在语言和文字上的悟性，怕是比我们想的还要高。”
一天晚上，林卫东与苏婉清在院中散步，提起了这个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