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场军事征服能解决的。
所以需要这场谈判。需要让河北的官员、将领、甚至百姓看到：大汉的丞相，敢单刀赴会；大汉的皇帝，有包容胸怀；大汉的军队，纪律严明不扰民；大汉的治下，百姓能安居乐业。
这比十万大军更有力量。
窗外传来钟声，是宫中的报时钟。已是申时。
诸葛瞻收起思绪，开始起草谈判的纲领。他写得很慢，每一句都斟酌再三。这不是战书，不是檄文，而是一份……宣言。一份宣告旧时代结束、新时代开始的宣言。
写到一半时，他忽然停下笔，想起文鸯。
那个在白马问了他三个问题的武将，现在应该在洛阳城里漫步吧？不知道他看到那些景象，会作何感想？
或许，该让文鸯也去延津。
不是作为谈判代表，而是作为……见证者。
见证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这个念头在诸葛瞻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立刻决定。还需要观察，需要确认文鸯是否真的已经想通。
暮色渐浓时，程虔来了。
“丞相真要去延津？”程虔一进门就问，脸上写满忧虑，“太冒险了。司马伦此人，能隐忍数十年，一朝得势便翻云覆雨。这种人心机太深，不可不防。”
“正因为他心机深，才更要去。”诸葛瞻请程虔坐下，“你想，若我只派个使者去，司马伦会如何对待？”
程虔沉吟：“或敷衍，或威吓，或拖延……”
“对。”诸葛瞻点头，“但若我亲去，他就必须认真对待。因为他知道，我能亲至，说明我军已做好万全准备——要么谈成，要么开战，没有第三条路。这会逼他拿出真正的诚意，而不是要花样。”
程虔苦笑：“可丞相若有个闪失……”
“所以需要陆抗的水师。”诸葛瞻走到窗边，那是黄河的方向，“延津在河南岸，在我军控制之下。陆抗的水师封锁河道，司马伦的军队过不来。会谈设在渡口的楼船上，两边各带百人护卫，公平合理。”
他转身，眼中闪着光：“更重要的是，我要让司马伦看看——看看我大汉的水师有多精锐，看看我军的士气有多高昂，看看我这个丞相，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谈笑风生。这，就是最好的震慑。”
程虔怔怔地看着诸葛瞻，良久，长叹一声：“丞相总是……想得比旁人远三步。”
“不是想得远，”诸葛瞻轻声道，“是不得不远。这最后一战，不仅要打赢，更要赢得漂亮，赢得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如此，统一之后，才不会有后患。”
这话说得很轻，但程虔听出了其中的千钧之重。
是啊，打仗容易，治国难。灭了晋室容易，让河北百姓归心难。而诸葛瞻要做的，是在打仗的同时，就开始治国；在灭晋的同时，就开始收心。
这需要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智慧。
“那老臣能做些什么？”程虔问。
“两件事。”诸葛瞻坐回案前，“第一，继续推进新政。尤其是河北籍的学子、流民，要妥善安置，让他们成为‘活招牌’，告诉河北父老：归汉，有好日子过。”
“第二呢？”
“第二，”诸葛瞻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推给程虔，“这个人，你要重点关照。”
程虔低头一看，纸上写着两个字：文鸯。
“他？”程虔不解。
“他是一个符号。一个让天下武人看到‘忠义可以有新解’的符号。若他能归心，比十万大军还有用。”
程虔恍然：“丞相是想……”
“我什么也不想。”诸葛瞻微笑，“只是给他看看，给他想想。至于最终如何选择……由他自己决定。”
窗外，夜幕完全降临。洛阳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如星河落地。
这座古都，在经历了汉末的焚毁、魏晋的沧桑后，终于重新焕发光彩。而它的光芒，即将照亮整个天下。
程虔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丞相，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程虔声音有些哽咽，“二十年来，丞相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如今功业将成，还请……多保重身体。大汉需要您，陛下需要您，天下百姓……更需要您。”
说完，他深揖一礼，转身离去。
诸葛瞻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保重身体……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两鬓已见霜色，眼角皱纹深了，只有那双眼睛，还和二十年刚醒来时一样清明，一样坚定。
是啊，二十年了。
从一个只想救蜀汉于危亡的穿越者，到如今肩负天下统一的丞相。
这条路，走得艰难，但值得。
因为镜中的那个人，没有辜负这个时代，没有辜负那些信任他的人。
更没有辜负——那个在五丈原陨落的背影。
“父亲，”诸葛瞻轻声自语，“您未竟的事业，儿……快要完成了。”
他转身，拿起案上的天子剑。剑鞘冰凉，但握在手中，却有一种温热的、仿佛血脉相连的感觉。
承天受命，光复汉室。
这八个字，沉甸甸的，是责任，是使命，也是……归宿。
延津。
那里将是他为这个时代，画下的最后一个句点。
也是为新时代，写下的第一个篇章。
夜色深沉，丞相府的灯火，亮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