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云溪
金市的雪总带着几分缠绵，这场雪下了整整三日，才在清晨时分渐渐歇了。“蓝韵旗袍”的木门被推开时，积雪顺着檐角簌簌滑落，在青石板路上堆出薄薄的雪棱，踩上去的咯吱声，比往日更显清透。孟云裹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围巾边角露出淡淡的天青色镶边——那是用母亲那件小旗袍的余料缝制的，指尖触到布料，仍能感受到岁月沉淀的温润。
她抬头望向檐角，昨日凝结的冰棱此刻已长得愈发规整，垂成一串剔透的玉坠，阳光穿透时，折射出的细碎光点落在橱窗里，刚好照亮那件“云纹青峦”披肩。银辉蓝的面料在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夹缬工艺刻出的云纹层层叠叠，天青色衬里偶尔从边缘露出一角，与窗外的雪后晴空遥相呼应，茉莉的淡香透过橱窗缝隙漫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缕清甜。
“孟云姐，早！”凡若尘抱着一摞染布记录册从工坊走来，鼻尖冻得通红，“刚检测完新批次‘云纹青峦’的色牢度，经过苏式固色技法改良后，水洗五次都没褪色，光泽度也完全没打折扣！”他将记录册递过来，页面上密密麻麻记着数据，最后一页附着几张对比照片，染后的面料在不同光线下，依旧保持着均匀的银辉与清透的蓝。
孟云翻看着记录册，嘴角扬起笑意：“太好了，林晚带来的固色配方果然管用。对了，沈叔和林晚呢？昨晚说要赶制缠枝莲的夹版小样，没熬夜到太晚吧？”
“沈叔凌晨四点就去工坊了，说樟木要趁凉雕刻，纹路更细腻。林晚姐带着图谱在旁边辅助，还说要试着复刻‘苏式蓝染’里的‘双染技法’，让缠枝莲的花瓣有渐变效果。”凡若尘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我刚才路过，听见刻刀凿木头的声音呢，估计快有雏形了。”
正说着，孟凌抱着手机跑出来，脸上满是雀跃：“姐！巴黎那边传来消息，‘云纹青峦’披肩在卢浮宫旁的精品店上架三天，已经售罄了！苏菲说还有不少客户在排队预订，甚至有意大利的奢侈品品牌想和我们谈联名，想把蓝染工艺融入他们的春夏系列！”
手机屏幕上是苏菲发来的现场照片：精品店的橱窗里，“云纹青峦”披肩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配着小小的丝袋，里面装着复刻的蜜蜡盘扣，卡片上印着“东方青蓝，岁月藏香”的中英文字样。照片下方，苏菲还附了一段语音，声音里满是激动：“孟云，你们创造了奇迹！昨天有位老夫人专程从米兰赶来，说看到披肩的瞬间，想起了她母亲当年穿的蓝染衣裳，当场订了三件，要送给女儿和孙女。”
孟云的眼眶微微发热，指尖划过照片里的披肩，忽然想起母亲笔记本里的话：“蓝染不是孤芳自赏的手艺，是要穿在身上、暖在心里的温度。”她转头对孟凌说：“回复苏菲，联名的事可以谈，但必须保留我们的核心工艺和设计理念，不能让蓝染变成单纯的装饰元素。另外，给排队的客户每人寄一份蓝染香包作为感谢，香包的纹样就用简化的松枝，让他们先感受一下夹缬工艺的质感。”
“好嘞！”孟凌立刻转身去回复消息，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朵。
孟云整理了一下围巾，朝着后院工坊走去。推开竹编的门帘，一股混合着樟木清香、桐油味和茉莉淡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沈叔正坐在靠窗的木桌前，手里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刻刀，专注地凿着一块厚实的樟木板。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将银丝般的头发染成浅金色，刻刀落下的每一下都力道均匀，木屑顺着木板边缘簌簌落下，渐渐堆成一小堆。
林晚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手里捧着《苏式蓝染图谱》，时不时抬头指点：“沈叔，这里的缠枝莲藤蔓要刻得更舒展些，‘苏式雕版’讲究‘曲而不僵’，这样染出来的纹路才像自然生长的。您看图谱上的批注，说藤蔓的弧度要贴合面料的垂坠感，穿在身上才好看。”
沈叔点点头，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拿起细砂纸轻轻打磨刚凿好的部分：“你说得对，当年我和你母亲刻松枝，只想着纹路清晰，却没考虑到面料的实用性。现在结合苏式技法，果然更周全。你看这块版，刚刻了三分之一，已经能看出藤蔓缠绕的感觉了。”
孟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目光落在樟木板上：“这缠枝莲的纹路真好看，花瓣的轮廓已经有渐变的雏形了？”
“可不是嘛！”林晚笑着抬头，指了指木板上的花瓣部分，“我们用了‘镂空叠雕’的技法，花瓣边缘刻得浅，中间刻得深，染的时候染液渗透的程度不同，自然就有了渐变效果。等会儿染小样的时候，再用‘双染技法’，先染淡蓝，再在花瓣尖端染深一点的蓝，层次感会更明显。”
沈叔放下刻刀，拿起旁边的小样布料递给孟云：“这是昨天试染的缠枝莲碎片，你看看效果。”
布料是淡青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缠枝莲纹样，花瓣从浅蓝到深蓝自然过渡，藤蔓的纹路细腻流畅，摸起来手感软糯，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孟云将布料凑到鼻尖闻了闻，笑着说：“这香气比‘云纹青峦’的茉莉香更醇厚些，是加了什么特别的助剂吗？”
“是用了桂花和陈皮一起熬的染液助剂。”林晚解释道，“《苏式蓝染图谱》里记载，桂花能让香气更持久，陈皮则能让面料的手感更温润。我们昨天试了三种比例，这是效果最好的一种，染出来的布料不仅香，还不容易起皱。”
孟云轻轻抚摸着布料上的纹样，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沈叔，林晚，我们能不能做一款‘四季青蓝’系列？春天用柳芽汁助剂，染出天青色，配桃花纹样；夏天用荷叶汁，染出湖蓝色，配莲花纹样；秋天用桂花陈皮，染出靛蓝色，配菊花纹样；冬天用松针汁，染出银辉蓝，配梅花纹样。这样既能展现不同季节的东方诗意，又能把苏式蓝染的各种技法都融入进去。”
“这个主意太妙了！”林晚眼睛一亮，立刻翻看图谱，“图谱里刚好有‘四季花卉’的雕版设计，只是一直没人尝试复刻。我们可以把夹缬工艺和苏式雕版结合，再搭配不同的草木助剂，让每个季节的面料都有独特的颜色、香气和质感。”
沈叔也连连点头：“我看行！当年你母亲就说过，蓝染要跟着时节走，不同的季节用不同的染材，染出来的颜色才鲜活。春天的柳芽汁染出来的天青，带着朝气；冬天的松针汁染出来的银辉蓝，透着清冽，正好契合‘四季’的主题。”
三人正讨论得热烈，杨子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快递单：“孟云，这是从苏浙一带寄来的，是您之前托人找的雕版工具，说是民国时期‘苏式蓝染’工坊用的老物件。”
沈叔立刻接过快递单，眼睛都亮了：“可算盼来了！当年我就听说苏浙有这种‘多层雕刀’，能刻出更复杂的叠层纹样，可惜一直没机会见到。现在有了老工具，我们的‘四季青蓝’系列肯定能更出彩。”
拆开快递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套雕刀，刀身是暗黑色的，带着岁月的包浆，刀柄上刻着细小的花纹，一看就是手工打造的老物件。沈叔拿起一把最细的雕刀，对着光看了看刀刃，感慨道：“这刀磨得真锋利，当年的匠人手艺太精湛了。有了这套工具，我们就能刻出更细腻的花瓣纹路，甚至能在花蕊部分刻出镂空的效果，染出来会更有层次感。”
林晚凑过来看了看雕刀，又翻看图谱：“图谱里记载的‘花蕊镂空染’，就是用这种细刀刻出来的。染的时候，花蕊部分会透出衬里的颜色，像真的花蕊一样立体。我们可以在‘四季青蓝’的花卉纹样里都加上这个设计，让传统工艺更显精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