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通政司。
这是一座位于三十三重天最底层的庞大建筑群,灰白色的巨石垒砌成无数高耸的廊柱与殿堂,风格古朴到近乎刻板。没有仙宫常见的云雾缭绕、霞光瑞彩,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秩序感。每日,来自三界四方、各府各司、乃至边陲关隘的奏章、文书、军报,如同永不枯竭的江河,汇入此地,再经由一套运行了数万年的严密程序,分拣、登记、抄录、转送。
巳时三刻,一份由北疆双川镇守使府加急送出的公文,通过传送阵的微光,出现在通政司“边务急递房”的玉石案台上。
当值的录事仙官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姓周,天仙修为,在这个清水衙门坐了三百多年。他熟练地拿起公文,查验封印——青黑色玄冰纹,确实是烬雪关的独有印记。掂了掂分量,略沉,除了奏章本体,似乎还附有东西。
他小心地破开外层防水防火的“青蠡封”,取出内里的明黄奏章。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开头几行,正准备按流程登记,动作却猛地僵住。
“臣,双川镇守使刘渊,谨奏:劾天河关主将王洪,通敌走私、构陷同僚、阵前弑杀……”
周录事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迅速合上奏章,仿佛那明黄的封皮烫手。眼角余光瞥见附袋里还有一枚留影石的复制品,幽幽泛着冷光。
天河关王洪……那可是琅琊王氏的人,更是大皇子张玉衡麾下的得力干将。而这上奏的……是三皇子刘渊。
周录事的心跳快了几拍。他不动声色地将奏章重新封装好,在登记玉册上写下:“北疆双川镇守使刘渊,呈报边务事宜一件,加急。” 事由,他只含糊写了“边务”,未提具体内容。
然后,他唤来一名心腹小吏,低声吩咐:“送去司法殿,亲手交给当值的太乙真人,就说……是加急边务,需真人亲阅。”
小吏领命而去。
周录事看着那小吏消失在廊柱尽头,这才缓缓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仙茶抿了一口,眼中神色复杂。他知道,这潭水,要浑了。
司法殿位于通政司西侧,建筑更为森严。巨大的黑曜石殿门常闭,门前蹲踞着两尊獬豸石像,双目圆睁,据说能辨忠奸。殿内光线常年偏暗,只有两侧墙壁上镶嵌的“明心玉”发出稳定的冷白光芒,照得人影清晰,却无半分暖意。
太乙真人今日当值。这位老仙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杏黄道袍,正伏在堆满卷宗的巨大玉案后,眉头紧锁地审阅一份地仙界宗门纷争的裁决书。他执掌司法殿文书初审已逾千年,见惯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案子,早已练就一副古井无波的心肠。
但当那份来自双川的加急奏章送到他案头时,他还是感到了久违的头疼。
拆开,阅看。
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李敢……王洪……幽冥玄铁……阵前灭口……留影石为证……
每一项指控都触目惊心,证据链看似完整。尤其是那枚留影石复制品中记录的画面与王洪的印信,做不得假。按《天庭律·军法篇》,通敌走私禁品,构陷杀害有功将士,数罪并罚,足够将王洪绑上斩仙台,受九雷轰顶、仙魂俱灭之刑。
太乙真人放下奏章,长长叹了口气。事情若如此简单,反倒好了。可这王洪……他揉了揉眉心。罢了,按律办事吧。他提起朱笔,在奏章封面批下:“事涉太乙仙将,案情重大,证据待核。拟呈报张天师(司法殿主事之一)决断,并抄送兵部备案。”
刚批完,准备唤来文吏办理后续流程,殿外却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太特殊了,沉稳,从容,带着一种天生的居高临下。司法殿内当值的几位仙吏、文书,闻声皆是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殿门被推开,并非粗暴,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一身明黄蟠龙袍,头戴紫金冠的张玉衡迈步而入。他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路过进来瞧瞧。但那双眼睛扫过殿内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大殿下。”太乙真人起身,拱手为礼,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真人不必多礼。”张玉衡笑容和煦,走到玉案前,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刚刚批阅的那份明黄奏章上,“听闻今日有边关加急奏报?可是北疆出了什么变故?本宫奉父皇之命,总揽文事,关切边情,特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