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但练军需粮饷。陕西连年灾荒，官府粮仓空虚，臣请陛下下旨，暂免陕西明年赋税，令河南、湖广转运粮草至陕。若粮饷不济，三万锐卒不过是虚数，潼关亦是纸糊的门户。”
崇祯眉头微蹙，河南湖广如今也是乱地，转运粮草谈何容易？但他看着孙传庭坚定的眼神，还是点头：“朕准了。粮饷之事，朕令户部督办，若有官员推诿，白谷可直接参奏。另外已有新的高产作物已经入陕开始推广。第二策呢？”
“第二策，曰‘剿抚并用，分化贼势’。”孙传庭放下茶盏，指尖在舆图上中原一带划了个圈，“李自成如今号称百万之众，实则多是裹挟的流民、溃散的官军，真正精锐不过十万。臣请陛下诏，赦免那些被逼从贼的百姓——凡能弃械归乡者，免其罪，给其田；若能斩贼首来献，按功授官。如此一来，贼寇裹挟的流民自会溃散，其势必弱。”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尖锐：“至于贼寇核心，如刘敏舟、李敢之流，此辈嗜血成性，断不可抚，唯有诛之。臣请陛下悬赏千金，封万户侯，购此辈首级。贼寇内部本就各怀鬼胎，重赏之下，必有内变，让贼寇内部互相猜忌。”
崇祯听得连连点头，可随即又想起一事，语气沉重：“白谷有所不知，如今不单是贼寇难办，那些藩王……”
“陛下，臣正要说第三策——‘削藩整饷，断贼羽翼’。”孙传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臣在家中，曾听闻代王被贼所杀时，府中金银百万，粮米如山，却不肯给守城军民分一粒米；洛阳城围时，福王竟暗中与李自成通信，愿城，只求贼寇不扰其府第。此等藩王，名为宗室，实为贼寇的帮凶！”
这话像一把重锤，砸在崇祯心上。他脸色瞬间苍白，想起那些叔伯兄弟，坐拥良田万顷，却在国难当头时吝啬如铁，甚至通贼求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白谷有何办法？朕虽知藩王跋扈，可他们毕竟是朱家子孙……”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孙传庭猛地起身，官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簌簌的声响，“臣请陛下下旨，令天下藩王‘助饷剿贼’——凡亲王岁俸，减半；郡王以下，按品级削减三成。其府中私兵，一律编入地方官军，由朝廷统一调度；若有藩王藏匿粮草、私通贼寇，臣请陛下准臣以‘通贼’论罪，先斩后奏！”
崇祯倒吸一口凉气。削藩之事，历代皇帝都慎之又慎，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宗室叛乱。藩王占了国家大量资源早有尾大不掉之势，每年岁入近三成养着这些蕃世宗亲。崇祯也早有心削藩，可一直没找到好的契机。可孙传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震
“陛下，如今贼寇已杀代王、襄王，下一步必是杀其他藩王。藩王们以为通贼能自保，实则是引狼入室。臣此策，并非要削藩，而是要救藩——让他们拿出粮饷、私兵，与朝廷共抗贼寇，方能保住他们的爵位身家。若陛下迟疑，待贼寇席卷江南，那些藩王纵有金山银山，也不过是贼寇的囊中之物！”
孙传庭说着，忽然屈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此策可行！若有藩王叛乱，臣请提兵镇压；若粮饷不足，臣愿自掏家产，充作军资！只求陛下信臣一次！”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雪声，呜呜咽咽，像极了边关的号角。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孙传庭，他的额头已磕出了红印，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不屈的青松。
“白谷……”崇祯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走上前，再次扶起孙传庭，手指触到他胳膊上的旧伤——那是当年镇压农民军时留下的箭伤，“朕信你。你要的粮饷、兵权、削藩之权，朕都给你。朕只有一句话——守住大明，守住这朱家的江山。”
孙传庭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他辞官多年，尝尽了猜忌、羞辱，甚至以为自己会老死乡野。可今日，陛下竟全然信任他，将平叛的重担，将大明的安危，都交托在他手中。
“臣……臣定不辱使命！”孙传庭声音哽咽，再次叩拜，这一次，他拜得无比郑重，“臣请陛下宽心，三年之内，臣必擒李自成、张献忠，献首阙下！若不能，臣愿自缚回京，听凭陛下处置！”
崇祯扶起他，亲手为他掸去官袍上的灰尘，目光落在殿外飘扬的龙旗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朕等你凯旋。到那时，朕亲自在午门接你，给你封侯。”
孙传庭躬身退下时，靴声再次响起，却比来时多了几分坚定。崇祯站在龙案前，看着舆图上陕西的地界，忽然觉得，那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似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那是孙传庭带来的，是这大明最后的希望。
王承恩端着刚温好的酒进来，见崇祯久久伫立，轻声道：“陛下，孙总督已出了午门。”
崇祯回过神，拿起案上的朱笔，在“剿贼”二字后面，重重添上了“孙传庭”三个字。墨汁浓黑，力透纸背，像是要将这三个字，刻进大明的骨血里。
“传旨，”崇祯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果决，“命孙传庭为兵部尚书兼陕西总督，提督陕西一切军政要务，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凡阻挠平叛者，先斩后奏！命内阁拟旨赦免被挟从的百姓，命各地藩王助饷剿贼！”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紫宸殿内，却仿佛有一股热气，缓缓升腾起来。
年关愈来愈近了，京城也有了些年味，崇祯早已命户部筹备粮草，开海禁后，国库日渐充盈，粮饷终于可以勉强供得上了，皇帝终于不用差饿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