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坐落在两道山脊交汇的鞍部,背靠百丈绝壁,前临深涧,唯有一条“之”字形山路可通寨门。时值黄昏,暮雪纷飞,整座山寨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宛如盘踞在山巅的巨兽。
张世泽勒马在山路拐角处,借着最后的天光观察寨墙。
墙高两丈有余,以巨石垒砌,墙头插满削尖的木桩。墙垛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弓弩的寒光在风雪中一闪而逝。寨门前三十步的空地上,积雪被特意清扫过,露出冻得发黑的土地——那是为了防止火攻,也是为了方便守军射击。
“公爷,强攻伤亡太大。”陈洪压低声音,“墙太高,云梯架不上去。火铳射程又够不到墙头,除非抵近三十步内——可那段空地毫无遮掩,上去就是活靶子。”
张世泽没说话,目光沿着寨墙缓缓移动。
墙是石墙,但寨门是木质的,外包铁皮,用碗口粗的门闩顶着。门楼上有个了望台,台上站着几个人,正中那个穿着白袍,袍角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正是白莲圣使。
“老赵,”张世泽忽然开口,“三道坎俘虏交代,黑风寨囤了多少火油?”
“至少二十桶,都堆在寨墙内侧的库房里。”老赵答道,“白莲教喜欢用火攻,上次打刘家堡,就是浇了火油烧塌了堡门。”
张世泽眼睛微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传令:全军后撤二里,扎营生火,要大张旗鼓,让寨墙上的人看清楚咱们在埋锅造饭。”
陈洪一愣:“公爷,这是……”
“他们以为咱们要夜攻。”张世泽调转马头,“那就让他们等着。等天黑透,等他们精神绷紧,等他们以为今夜无事的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老赵,挑五十个身手最好的,全部换成鞑靼皮袍——从俘虏身上扒。子时三刻,你们从西侧绝壁摸上去。”
“绝壁?”老赵抬头看向寨子后方那道近乎垂直的崖壁,“公爷,那地方根本没法爬啊!”
“没法爬,是因为你没找对路。”张世泽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地图——这是在白狼沟从巴特尔大帐里搜出来的,绘着黑风岭周边的地形,“你看这里,绝壁中段有条裂缝,宽不足三尺,被藤蔓遮住了。从这条缝能爬到离寨墙只有三丈高的位置,那里有个鹰巢,踩塌鹰巢,再往上攀一丈,就能翻进寨子。”
老赵接过地图细看,倒吸一口凉气:“这缝也太险了,稍有不慎就摔成肉泥……”
“所以要挑身手最好的。”张世泽拍拍他的肩,“你们进去后,不要惊动守军,直接去火油库。得手后以火为号,我会率主力强攻寨门——那时寨内大乱,正是破门良机。”
“那寨门上了望台……”
“交给我。”张世泽眼中寒光一闪,“你们只要放火,其余的事,我亲自解决。”
军令传下,四千将士后撤扎营。营地选在山路拐角后的背风处,篝火点了上百堆,炊烟袅袅升起,在暮色中格外显眼。甚至还有意无意地传出笑骂声、划拳声,俨然一副“今日休战、明日再攻”的架势。
寨墙上,白莲圣使扶着墙垛,冷冷看着远处的营火。
“圣使,他们这是要等援军?”独眼汉子裹着绷带站在一旁,仅剩的右眼里满是血丝。
“等援军?”白莲圣使嗤笑,“红瓦堡离此百里,等援军到了,杨嗣昌早进了山海关——张世泽没那么蠢。他这是佯装懈怠,想诱咱们出寨夜袭。”
他转身走下寨墙:“传令:弓弩手分三班轮值,夜不准卸甲,刀不离手。火油桶搬到寨门后,若官军真敢强攻,就让他们尝尝火烧的滋味。”
“那西侧绝壁要不要加派人手?那边虽然险,可万一……”
“绝壁?”白莲圣使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那道黑黢黢的崖壁,“那地方连猴子都爬不上来。不过……也罢,调一队弩手过去,十人一班,两个时辰一换。”
“喏。”
夜色渐深。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只剩一片茫茫的白。寒风卷着雪沫拍在寨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山野间一切细微的动静。
子时正刻。
西侧绝壁下,五十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聚集在裂缝入口。他们全部穿着鞑靼皮袍,脸上涂了锅底灰,腰间挂着短刀、飞爪,背上背着用油布包裹的火折和火药筒。
老赵打头,他仰头看了眼几乎垂直的崖壁,深吸一口气,将短刀咬在嘴里,双手扒住裂缝边缘,脚下一蹬,整个人贴了上去。
裂缝宽不过两尺,深不见底。岩壁上结着厚厚的冰壳,滑不留手。老赵用短刀在冰面上凿出一个个浅坑,脚尖踩进去,一寸一寸往上挪。身后四十九人紧随其后,像一串贴在崖壁上的壁虎,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风雪灌进裂缝,吹得人睁不开眼。有个人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下坠,被下面的人用肩膀顶住,才没摔下去——可这一动,几块碎石滚落,在静夜中发出“喀拉拉”的声响。
“什么人?!”
崖顶上传来喝问声,是巡逻的弩手!
老赵心头一紧,整个人死死贴在岩壁上,连呼吸都屏住了。身后众人也都僵住不动,任凭雪花落在头上、肩上,渐渐积起一层白。
脚步声在崖顶来回走动,火把的光在裂缝口晃了几晃。一个弩手探头往下看,可裂缝里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听错了吧?”另一个声音道,“这鬼天气,除了风雪声还能有什么。”
“还是小心点好,圣使说了,那张世泽诡计多端……”
声音渐渐远去。
老赵等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继续往上爬。此刻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发麻,虎口被岩壁磨出了血,血一渗出就冻成冰碴,粘在皮肤上。可他没有停,也不敢停——公爷在山下等着,四千兄弟的性命都系在这条险路上。
又爬了半个时辰。
裂缝逐渐变宽,前方出现了那个鹰巢——一个由枯枝搭成的巨大巢穴,卡在岩缝里,不知多少年没鹰居住了。老赵小心地踩上去,枯枝发出“咔嚓”的断裂声,但终究撑住了他的重量。
从这里往上,离寨墙只有三丈了。
老赵解下背上的飞爪,在手里掂了掂,猛地向上抛去!
“铛!”
飞爪钩住了墙垛!
几乎同时,寨墙内传来惊呼:“有敌——”
老赵再不隐藏,双手交替攀绳,三丈高度转眼即至!他翻身跃上墙头,迎面正好撞上一个巡夜的弩手!那弩手刚要张嘴喊,老赵短刀已捅进他咽喉,刀尖从后颈穿出,鲜血喷了老赵一脸!
“上墙!”老赵低吼。
身后四十九人如鬼魅般翻上墙头。西侧这段寨墙只安排了十个弩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全部放倒——短刀割喉、扭断脖颈、砸碎头骨,五十个天贵军精锐出手狠辣,不留一个活口。
“火油库在哪?”老赵揪住一个还没断气的弩手。
那弩手满脸惊恐,手指颤抖地指向寨子东南角。那里有间石屋,屋前堆着几十个木桶,桶身上用红漆画着火焰标记。
“走!”
五十人分成三队。一队去开寨门,一队去点火油,老赵亲自带十个人,直扑白莲圣使所在的聚义厅——公爷交代过,此人必须活捉!
寨内一片寂静。大部分贼寇都在营房里睡觉,只有零星的巡逻队在巷道里走动。老赵他们穿着鞑靼皮袍,又专挑阴影处行进,竟一路无阻地摸到了火油库。
守库的是两个白莲教徒,正围着火盆打盹。老赵打了个手势,两个手下摸过去,从背后捂住嘴,一刀一个。
“倒油!”老赵低喝。
五十个木桶被全部撬开,火油“汩汩”地流出来,沿着石屋前的沟渠,一直流向营房区、粮仓、马厩……刺鼻的气味在寒风中弥漫。
老赵掏出火折,吹燃,看了一眼聚义厅方向——那里还亮着灯。
他一咬牙,将火折扔进火油里。
“轰——!”
烈焰冲天而起!
火油遇火即燃,火舌顺着油迹疯狂蔓延!不过几息功夫,半个山寨都陷入火海!营房里的贼寇被浓烟呛醒,尖叫着冲出来,可门口就是流淌的火焰,一踏进去就成了火人!
“走水啦——!”
“官军进寨啦——!”
惨叫声、惊呼声、烈火燃烧的“噼啪”声响成一片,整个黑风寨瞬间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