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杀了他!”
无数双手伸向他,要把他拖下龙椅,撕成碎片!
“不——!!!”
李自成猛地惊醒!
冷汗浸透了破袄,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大口喘气,像条离水的鱼,眼前还是那些狰狞的脸,耳边还是那些咒骂声。
“闯王?闯王您怎么了?”刘体纯被惊醒,急忙凑过来。
李自成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洞顶的岩石。岩缝里渗出的水结成冰柱,在微弱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像梦里龙椅扶手上那颗红宝石。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哑声问。
“快寅时了。”刘体纯看看洞外,“天快亮了。”
李自成挣扎着坐起。胃还在绞痛,腿还在发软,但脑子里那个梦却异常清晰——每一个细节,每一张脸,每一声呼喊。
那不是梦。
那是……预兆。
“体纯,”他忽然道,“咱们还有多少人能战?”
刘体纯一愣:“能站起来的,大概……大概四百多人。”
“够了。”李自成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光,“传令下去,把所有还能用的兵器集中起来,每人发一把。没有兵器的,拿木棍、石头。天亮之前,咱们突围。”
“突围?可外面有五千关宁铁骑……”
“正因为有五千,才要突围。”李自成咬牙,“曹变蛟围了咱们三个月,一直不攻,为什么?因为他觉得咱们已经是死人了,不想浪费兵力强攻。所以他的人一定懈怠,一定觉得咱们不敢出来——这就是机会。”
他站起身,虽然踉跄,但脊梁挺得笔直:“咱们从北面走。北面山势最陡,官军布防最弱。冲出去,一路向北,进蒙古地界。只要进了草原,关宁铁骑就追不上了。”
“可咱们没粮……”
“抢。”李自成声音冰冷,“蒙古部落有牛羊,有马奶,有粮食。只要冲出去,咱们就能活。”
刘体纯看着李自成,忽然觉得闯王变了。之前的绝望、疲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就像……就像赌徒押上最后一注,不成功,便成仁。
“属下……遵命。”他重重点头。
命令悄悄传下去。残存的流寇们被唤醒,听说要突围,有的人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有的人却面露死灰——他们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
但李自成不管这些。他亲自检查每个人的兵器,给伤兵包扎,甚至把自己的破袄撕成布条,分给衣不蔽体的人。
寅时三刻,天边泛起鱼肚白。
雪停了。
李自成站在洞口,望着外面白茫茫的山林,深吸一口气。寒风灌进肺里,像刀子,却让他精神一振。
“兄弟们,”他转身,面对洞内四百多张憔悴的脸,“我知道,你们饿,你们冷,你们想家,想爹娘,想婆姨孩子。我也一样。”
他顿了顿:“但咱们回不去了。从拿起刀造反那天起,咱们就回不去了。官府不会饶了咱们,那些被咱们抢过、杀过的人,也不会饶了咱们。咱们只有一条路——杀出去,活下去。”
“我知道,很多人觉得咱们死定了。但我要告诉你们,我李自成不信命!”他声音陡然提高,“高闯王死的时候,我觉得天塌了。可咱们活下来了!官军围剿多少次,咱们都活下来了!这一次,也一样!”
他从腰间拔出那柄跟随多年的腰刀。刀身满是缺口,血迹洗不净,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
“愿意跟我杀出去的,拿起你们的家伙。”他高举腰刀,“不愿意的,留下,等官军来抓——但我告诉你们,投降也是死,而且死得更难看!高闯王怎么死的,你们忘了?”
洞内死寂。
然后,一个老卒颤巍巍站起来,抓起一根削尖的木棍:“闯王,我跟你走。”
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有的拿刀,有的拿枪,有的拿锄头,有的甚至只捡了块石头。
四百多人,四百多双眼睛,全都盯着李自成。
“好。”李自成眼中闪过泪光,但很快被他擦去,“出发!”
队伍像一群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山洞,没入山林。
雪很深,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力气。但没人喊累,没人掉队——因为掉队,就是死。
李自成走在最前面。他的腿在发抖,胃在绞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着牙,一步,又一步。
梦中那个坐在龙椅上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
龙椅很硬,很冷。
但坐上去的感觉……真好。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却让旁边的刘体纯毛骨悚然。
“闯王,您笑什么?”
“笑我自己。”李自成望着前方,“以前觉得,造反是为了活命。现在才明白……是为了那个位置。”
刘体纯没听懂。
但李自成不再解释。他只是握紧腰刀,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前方,隐约传来官军的说话声。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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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北京城,英国公府。
张世泽站在院中,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他刚从宫里回来,崇祯交给他一道密旨——开春后,率天贵军出关,彻底清剿科尔沁部周边所有不服管束的蒙古部落,并重建大宁卫,将大明防线向北推进三百里。
这是个重任,也是个机遇。
但他心中总有些不安。昨夜他做了个梦,梦见一条黑龙从太行山升起,直扑紫禁城。龙眼赤红,满口獠牙,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公爷,起这么早?”老赵披衣出来。
“睡不着。”张世泽转身,“派人去山西,查查李自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赵一愣:“曹变蛟将军不是已经围住了吗?”
“围住了,未必抓得住。”张世泽望向西方,眼神深邃,“我有种感觉……这条泥鳅,又要滑走了。”
远处,晨钟响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