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水争取到的历史档案查阅权限,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有限度的味道。并非自由开放,而是指定了“上古之眼相关非密级记录”与“秩序核心早期理论猜想汇编”两个模糊的目录范围,且每次查阅需提前一日申请,由特使府与总枢档案馆共同派人监督,时间限定在两个时辰内,严禁抄录,只准现场记忆或使用指定的、功能受限的记录玉简。即便如此,这份权限也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板上撬开了一丝缝隙,来之不易。
首次进入总枢中枢档案馆的“乙字查阅区”,韩逸梦便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与疏离感。高大的穹顶下,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金属柜格如同沉默的巨兽肋骨,柜格表面流动着黯淡的符文光泽,散发着陈旧纸张、灵墨与岁月尘埃混合的气息。负责监督的除了文幕僚,还有一名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档案馆执事,以及两名来自徐勇钢麾下、明为“协理”实为监视的阵法师,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淡。
查阅过程缓慢而煎熬。指定的目录下,关于“上古之眼”的记录零散而模糊,大多语焉不详,像是从更大篇幅的记载中被刻意裁剪或淡化后留下的边角料。有只言片语提及,大约三千七百年前,熔火之心曾发生一次不明原因的“灵能潮汐逆涌”,导致核心区域短暂失控,能量辐射外泄,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在那次事件的观测记录中,首次出现了“观测到疑似上古遗留结构‘眼’状能量体于核心深处短暂显化,伴有高强度秩序波动”的描述,但随后便被标注为“疑似观测误差或能量幻象,存疑,封存”。
关于“秩序核心”的资料则更加理论化,多是早期参与熔火之心设计与维护的先贤们留下的猜想与推演笔记。其中提到,熔火之心作为“秩序之遗”的衍生应用,其最深处应存在一个理论上统御所有能量流转、阵法运行的“逻辑原点”或“控制密匙”,可称之为“秩序核心”。但笔记中也坦言,自熔火之心建成运转以来,从未有明确记录显示有人成功定位或接触过此核心,它更像是一个维持系统平衡的“自洽概念”或“底层协议”,而非实体存在。
韩逸梦与云璎珞分工协作。韩逸梦凭借芯片强大的信息处理与模式识别能力,快速浏览、记忆、交叉比对海量的碎片信息,试图从字里行间、记录笔迹的细微差异、不同时期表述的矛盾之处,寻找被隐藏的线索。云璎珞则调动梦境之力,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感知着这些古老载体上可能残留的、超越文字记录的情绪印记或意念碎片,尤其是那些被标注为“存疑”、“封存”或墨迹有明显涂改、删节痕迹的部分。
他们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数份关于“上古之眼”的观测补充报告,其归档编号存在不合理的跳跃,中间明显缺失了关键环节。一份关于秩序核心能量谐振模型的推演手稿,其中几页的灵墨成分与纸张老化程度,与前后文存在细微差异,像是后来被人小心替换或伪造插入的。更令人警惕的是,当他们试图深入调取一份标注为“眼状能量体频谱分析残卷”时,负责检索的档案馆执事脸色微变,以“该卷宗灵封不稳,强行调阅恐损毁原件”为由,坚决拒绝,而那两名徐勇钢麾下的阵法师,也立刻上前一步,隐隐形成阻拦之势。
“看来,有人并不希望我们看得太清楚。” 离开档案馆时,韩逸梦对云璎珞传音道,语气平静,但眼神微冷。这些遮掩与阻挠,恰恰证明了他们调查方向的价值,也说明了徐勇钢方面对这部分秘辛的紧张程度。
文幕僚将查阅过程中的种种波折如实报给了陈云水。次日,陈云水便以“促进技术交流,化解误会,共同维护熔火之心稳定”为由,发起了一场“非正式技术茶话会”,邀请韩逸梦团队与徐勇钢方面的核心技术人员“齐聚一堂”,“品茶论道”。
茶话会的地点设在总枢内一处风景尚可的露天平台,布置得倒是雅致,灵茶灵果摆了一桌。但到场双方人员的表情,可就没有环境那么和谐了。陈云水与徐勇钢均未亲自到场,只派了各自的心腹——刁主事与王主事——作为主持人。韩逸梦这边,他带着云璎珞、袁庆林,以及死皮赖脸非要跟来、说“论道混沌也算技术交流”的公输鲁。徐勇钢那边,则以一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带着倨傲的老者为首,据说是其麾下首席阵法师,姓古,身后跟着几名中年阵法师,以及那个在档案馆里曾对“上古之眼”记录表现出异样的沉默年轻学徒。
开场寒暄虚伪而短暂。古大师率先发难,抿了一口灵茶,便以一副教诲后辈的口吻,大谈特谈“秩序乃修真之基,阵法之本”,“熔火之心能稳定运转万年,全赖历代先贤恪守秩序,维护规则”,“任何试图以奇技淫巧、旁门左道干扰秩序稳定的行为,皆是舍本逐末,祸患无穷”,目光时不时扫过袁庆林和公输鲁,意有所指。
公输鲁正嫌桌上的灵茶清淡,从自己脏兮兮的袖子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皮囊,拔开塞子,一股混合着蘑菇清香与混沌能量特有躁动感的气息飘了出来。他自顾自地往茶杯里倒了一些那浑浊的、偶尔闪过细微彩色光点的液体,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打了个带着混沌能量余韵的嗝,这才抬眼瞥了古大师一眼,慢悠悠道:“秩序?规则?嘿嘿,小古啊,你这话跟那些刻在石碑上的老古董似的。天地初开时,是先有混沌,还是先有秩序?没有混沌的无序孕育,哪来秩序的规则显现?熔火之心是稳,稳得像块坟里的石头,可它里头就没有混沌了?能量湍流是不是混沌?材料疲劳是不是混沌?人心变化是不是混沌?你把这些混沌都当看不见,当不存在,那才是真正的祸患。来,尝尝老夫特调的混沌能量茶,感受一下秩序的缝隙里藏着什么,别老端着那套僵化理论,脑子都僵了。”
古大师被这“小古”的称呼和那套离经叛道的言论气得胡子一抖,再看公输鲁杯子里那可疑的液体,更是面露嫌恶,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冷哼道:“歪理邪说!混沌乃万恶之源,唯有力主秩序,方能……”
“方能怎样?方能像你们那样,把档案库里的记录删删改改,就当混沌不存在了?” 公输鲁又灌了一口混沌茶,浑浊的老眼却闪过一丝精光。
古大师脸色一沉:“公输鲁!你休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们心里清楚。” 公输鲁浑不在意,又开始摆弄他那个皮囊,似乎还想给旁边袁庆林的茶杯里也加点“料”,被袁庆林一脸惊恐地捂住杯口拒绝。
眼见话题要跑偏到危险的方向,刁主事赶紧咳嗽一声,笑着打圆场:“古大师,公输大师,二位皆是阵法大家,理念不同,实属正常。今日茶话,重在交流,取长补短嘛。对了,袁顾问,听闻你在符文应用上常有奇思妙想,不如也分享一下?”
袁庆林正小心地把自己的茶杯挪得离公输鲁远点,闻言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啊,分享?行啊。最近我在研究蘑菇孢子生物活性与符文刻录的协同效应,有点小进展。”
在众人好奇与怀疑参半的目光中,袁庆林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块普通的空白符文板和一管淡绿色的、黏糊糊的膏状物。“这是用宁神菇孢子提取液混合特殊导灵胶质调制的‘生物符文墨水’。理论上,用它刻录的符文,可以与蘑菇孢子场产生微弱共鸣,具备一定的环境自适应能力……”
他一边解说,一边用特制的刻刀蘸取那绿色膏体,开始在符文板上刻录一个简单的“聚灵”基础符文。动作倒是流畅,但那“墨水”质地似乎不太均匀,刻出来的符文线条时粗时细,还微微鼓起,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蘑菇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