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防风马灯的火苗“噼啪”作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张烨看着小兰,小兰也看着他。两人之间,隔着跳跃的灯火,隔着各自深不见底的心思。他们达成了协议,却不是盟友。他们更像是两头被困在同一个陷阱里的野兽,为了活下去,暂时收起了獠牙,但彼此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最原始的警惕。
“你就不怕,我拿到所有碎片后,会变成下一个鬼眼坤?”张烨突然问道。这个问题,像一把探针,刺向他们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合作”关系。
小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只是将一缕垂落的头发,轻轻拨到耳后,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在昏黄的灯火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成熟的妩媚。
“怕。”她坦然承认,没有丝毫的犹豫,“但我更怕坤哥不死。他活着一天,我就要在那台上,对着一群臭男人扭腰摆臀,就要活在他杀了我阿爸的阴影里。”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警告。
“而且,你和他不一样。”
“哦?”张烨挑了挑眉。
“他眼里是贪婪,是占有。他想做神仙,想长生不死。”小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而你的眼睛里是求生。你像一条快要溺死的狗,只想拼命浮上水面,再多喘一口气。只想活下去的人,比想做神仙的人,要可靠那么一点点。”
张烨没有说话。他被说中了。
他确实没什么宏大的野心。他只想活下去。这种最基本,也最强大的欲望,是他此刻行动的唯一燃料。
“这是我攒下的所有钱。”小兰从一个破旧的饼干铁盒里,拿出了一叠皱巴巴的港币,塞到张烨手里。钱不多,但沾着女孩的体温,沉甸甸的。“进了皇后舞厅,你不能像个穷鬼。叫最贵的酒,坐最好的位置。你要让他们觉得,你是一头不知天高地厚的过江龙,而不是一条来寻仇的丧家犬。”
她又从一个箱子底下,翻出了一件半旧的黑色西装外套,扔给张烨。
“换上。你那身衣服,连舞厅的门都进不去。”
张烨接过衣服,入手的感觉很沉。他能闻到上面淡淡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烟草味。他没有问这衣服是谁的,在这座城寨里,追问过去,是最愚蠢的行为。
“肥佬聪,好色如命,又贪生怕死。”小兰开始详细地介绍目标,“他脖子上那块碎片,从不离身,连洗澡都戴着。他身边随时都跟着两个保镖,是坤哥派来监视他,也是保护碎片的。”
“舞厅里,到处都是坤哥的眼线。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盯着。”她看着张烨,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只有一个机会。等我上台跳舞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肥佬聪,都会在我身上。那是全场防备最松懈的时刻。你要在那首歌的时间里,靠近他,拿到东西,然后……想办法脱身。”
“听起来,像个有去无回的套。”张烨一边换上西装,一边说道。那西装不太合身,肩膀有点窄,但穿上后,确实遮住了他身上那股病恹恹的气息,多了几分悍匪的味道。
“本来就是。”小-兰冷冷地说,“你以为狐灵的碎片,是摆在街边卖的鱼蛋?想要,就得拿命来换。”
她走到张烨面前,伸出纤细的手指,帮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领。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脖颈的皮肤时,让张烨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张烨能闻到她发梢上那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灯火下投下的一小片阴影。
“记住,”她的声音,几乎是在耳边低语,带着一丝蛊惑,又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别信任何人。也别信我。”
说完,她退后一步,那股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夜,更深了。
但九龙城寨的“上层”,却刚刚苏醒。
如果说张烨之前所在的底层巷道是城寨的排泄系统,充满了腐败和绝望,那么这里,就是城寨跳动的心脏,充满了更加肮脏、但也更加活色生香的欲望。
狭窄的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闪烁着廉价光芒的霓虹招牌。“丽人芬芬按摩”、“兄弟茶餐厅”、“发财麻雀馆”,还有更多连招牌都没有,只是在门口挂着一盏暧昧的红色灯笼的“发廊”。
空气里,不再是单纯的腐臭,而是混合了酒精、荷尔蒙、廉价香水和食物的油烟味,形成了一种粘稠的、让人头晕目眩的迷雾。
“皇后”歌舞厅,就在这条街最显眼的位置。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独立小楼,在周围这些胡乱搭建的“违章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门口挂着巨大的“queen”字霓虹灯,一闪一闪,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粉红色。
两个穿着黑色背心、露出纹身臂膀的壮汉,像两尊门神,守在门口。任何试图进去的人,都要经过他们审视的目光。
张烨将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微微弓着背,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烦躁和不耐的表情,这是他过去在拳馆里,看那些来闹事的古惑仔学来的。他没有东张西望,径直朝着大门走去。
一个门神伸手拦住了他。
张烨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接从口袋里抽出小兰给他的那叠钱,甩在了那门神的手上。
“开一瓶芝华士,剩下的,拿去饮茶。”
那门神掂了掂手里的钱,脸上的横肉松弛了下来,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浓烈烟味、酒味和汗臭的热浪,扑面而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像是无数根钢针,扎着他的耳膜。舞池中央,无数男男女女,在闪烁的彩色灯光下,像一群嗑了药的疯子,疯狂地扭动着身体。
张烨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全场。
吧台,卡座,舞池,还有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每一个关键位置,都站着几个眼神警惕、太阳穴微微鼓起的男人。这些人,和门口的保安不同,他们身上,有和刀疤彪类似的气息。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舞池旁一个视野最好的卡座上。
一个肥得像猪一样的男人,正左拥右抱,将两张涂着血红嘴唇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他脖子上,挂着一条比手指还粗的金链子。而在金链子的正中央,吊着一块用红绳穿着的、毫不起眼的玉佩。
那玉佩的形状,和张烨之前吸收的那块碎片,一模一样。
肥佬聪。
张烨的瞳孔,微微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