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巨大的真皮老板椅,转得很慢。
每转动一度,老旧的转轴都会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像是在绞动一具不肯安息的尸体的骨架。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一种临战前的、最原始的紧绷状态。他体内的那股狐灵之力,不再是冰冷的平静,而是化作了一股躁动的、充满了攻击性的暗流,在他的四肢百骸里奔涌。
这股力量,在害怕。
不,不是害怕,是兴奋。像是一头野兽,嗅到了另一头同类,或者说,嗅到了一个被同类力量侵蚀、即将崩坏的猎物。
终于,那张椅子,转了过来。
坐在椅子上的人,也完全暴露在了台灯昏黄的光线下。
张烨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见过无数张脸。有在拳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有在街头巷尾因为吸毒而形销骨立的,也有在医院里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
那张脸,与其说是人脸,不如说是一张被拙劣地缝合起来的、腐烂的面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灰般的颜色,上面布满了暗紫色的、如同蛛网般的血管。他的左眼,已经彻底瞎了,眼眶里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而他唯一剩下的那只右眼,眼白浑浊,瞳孔却透着一股妖异的、非人的赤红色。
这就是九龙城寨的王,鬼眼坤。
他看起来,比张烨想象的要年轻,约莫四十岁上下,但他的身体,却散发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他穿着一身宽大的丝绸睡袍,但依旧掩盖不住他那瘦骨嶙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身躯。
他没有看张烨,只是低着头,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僵硬的动作,将一支雪茄凑到嘴边,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干涩、痛苦,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咳出来。
张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在这咳嗽声中,听到了最熟悉的、死亡的共鸣。
这个男人,病得比自己还重。
“咳……咳咳……”鬼眼坤咳了很久,才勉强平复下来。他抬起头,那只独眼中射出的赤红色光芒,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锁定了张烨。
“你话,你有方,可以医得好我?”(你说,你有方子,可以治好我?)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刮擦耳膜的刺痛感。
张-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鬼眼坤那张可怖的脸,扫过他那只非人的赤红色眼睛,最后,落在了他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上。
那只手,干瘦如鸡爪,指甲长而弯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黑色。而在他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由三枚狐尾碎片串成的手链。
那三枚碎片,与张烨之前吸收的那一枚,一模一样。只是,它们的光泽,要黯淡许多,仿佛里面的某种能量,已经被吸食殆尽。
“你唔系病。”张烨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书房里,“你系……中毒。”
鬼眼坤那只赤红色的独眼,猛地一缩。
“你吞咗狐灵嘅力量,但你嘅身体,根本承受唔住。”张烨继续说道,他的大脑,在狐灵之力的加持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小兰的话,阿姨的暗示,以及眼前鬼眼坤的状态,所有线索,都在这一刻,被串联了起来。
“呢股力量,就好似毒品。一开始,佢俾你力量,俾你健康,让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慢慢地,佢就会反噬你,从你嘅血肉,到你嘅骨髓,再到你嘅灵魂,一点一点,将你啃食干净。”(这股力量,就像毒品。一开始,它给你力量,给你健康,让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慢慢地,它就会反噬你,从你的血肉,到你的骨髓,再到你的灵魂,一点一点,将你啃食干净。)
“你以为集齐九块碎片,就可以彻底掌控佢?你错了。你只会被佢,彻底吞噬,变成一个彻头彻尾嘅怪物。”
张烨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钢针,狠狠地扎在鬼眼坤最脆弱的神经上。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站在门口的刀疤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鬼眼坤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那只赤红色的独眼,死死地盯着张烨。那眼神里,不再是审视,而是变成了野兽在面对威胁时,那种最原始的、暴虐的杀意。
“你……究竟系边个?”(你……究竟是谁?)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系一个同你一样,就快死嘅人。”张烨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只不过,我比你清醒。我知道,我哋呢啲人,想活命,唔可以靠吞,只可以靠……换。”
“换?”鬼眼坤的眉头,皱了起来。
“用九块碎片,做一场仪式,唔系为咗吞噬狐灵,而系为咗同佢做一场交易。”张烨抛出了他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临时编织出的、却又最可能接近真相的谎言,“用我哋残破嘅肉身,作为祭品,换取一次……灵魂上嘅重生。”
“重生?”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鬼眼-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