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并未给这个被浓雾囚禁的村庄带来丝毫光明与希望。
天色,只是从一种能吞噬一切的墨黑,转为更加阴冷、更加令人绝望的铅灰色。
浓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是自大地深处汲取了新的养分,愈发粘稠,愈发弥漫着不祥的气息,仿佛整座村庄正被某种无形之物缓缓吞咽。
堂屋里,四人沉默地吃着一顿简单得近乎简陋的早餐。
一锅用剩饭熬成的稀粥,泛着寡淡的白沫;
一碟林清蝉亲手腌制的酱菜,咸得发苦,几乎令人难以下咽。
无人言语。
唯有咀嚼与吞咽的声音,在这间压抑的小屋中此起彼伏,如同心跳般沉重而规律。
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铁牛因失血过多,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他那魁梧的身躯在涂上林清蝉的药膏后,恢复得异常迅速——那些曾狰狞可怖的伤口,如今已结出一层层漆黑如炭的血痂,像某种古老图腾般烙印在他皮肤之上。
教授则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洁净白布,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那只仅存的镜片。他面容平静,毫无波澜,唯有那独眼在镜片后偶尔闪过的一丝寒光,泄露了其内心如手术刀般精准又疯狂的算计。
而张烨,则像一头蛰伏整夜的野兽,将所有锋芒与杀意尽数收敛进那具看似干瘦、甚至有些羸弱的躯壳之中。
他安静地一口一口喝着那碗无味的白粥,动作缓慢而克制,仿佛昨夜那个以最粗暴方式撕碎女人伪装、充满侵略性的男人,不过是他人格中一抹短暂闪现的幻影。
“吃完,我们就出发。”
最终,是林清蝉率先放下碗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已换上那身便于行动的、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与白色衬衫,乌黑长发被一根简单的木簪利落地挽于脑后。
她的脸再度戴上了那副清冷、干练、对万物漠然的面具。
只是,当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时,眸底总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忌惮、羞恼,还有一缕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绪,如雾中火苗,忽明忽暗。
她摊开一张铅笔手绘的地图,线条粗糙却清晰:“从诊所后门出去,有一条村里人绝不会踏足的小路。那是‘阴路’,专供送葬所用。两旁……是埋葬夭折孩童的乱葬岗。”
她的声音低沉而冷静,“那里阴气极重,巡街的东西不敢靠近。”
“顺着这条路往上走,便可绕开视线,直达后山神庙的侧门。”
“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教授推了推空荡荡的镜框,盯着地图上那条用红笔勾勒出的蜿蜒路线,语气如陈述尸检报告:
“听起来,倒像是专为我们设下的陷阱。”
“你可以选择不去。”林清蝉冷冷看他一眼,“然后留下,等两天后,和大长老他们一起,参加一场用你‘盟友’性命当祭品的热闹婚礼。”
教授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俺去!”铁牛猛地拍响胸膛,声如闷雷,“别说阴路,就是刀山火海,俺也闯!”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落在张烨身上。
他将最后一口粥饮尽,缓缓起身。
“带路。”
……
半小时后。
四道身影如幽魂般穿行于被浓雾彻底封锁的后山小径。
这条所谓的“阴路”,比想象中更令人窒息。
路面由湿滑青石胡乱铺就,覆满厚厚的、滑腻的青苔,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记忆之上。
两旁是一堆堆无碑的土包,孤零零地蜷缩在雾中——那是夭折婴孩的坟茔,无声诉说着被遗忘的死亡。
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泥土腐败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纸味,像是冥币在看不见的火盆里悄然燃烧。
整个世界死寂得可怕。
唯有压抑的脚步声,与那一声声仿佛贴耳响起的心跳,在浓雾中回荡,宛如命运的鼓点。
铁牛走在最前,用他壮硕的身躯拨开横亘的蛛网,露水顺着发丝滴落,冰凉如泪。
教授居中,独眼如雷达般扫视四周,捕捉每一丝异常的动静。
张烨走在最后,与林清蝉并肩而行。
他能清晰感知到身边女人身体的僵硬,以及那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
她在害怕。
即便她是此村最懂“规矩”的人,即便她能背诵每一条禁忌,行走在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土地上,人类本能的恐惧仍如藤蔓缠心,无法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