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的熏香,是上好的沉水香,气味清幽绵长,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雍容与宁和。柳云汐端坐在下首的紫檀木缠枝莲绣墩上,姿态优美,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恰到好处的忧戚与委屈。
她细细品着宫女奉上的君山银针,并未急于开口,只是偶尔用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轻轻按一按并无泪痕的眼角,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凤榻上闭目捻着佛珠的太后。
太后年逾五十,保养得宜,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只是眉眼间沉淀着深宫积年的威仪与淡漠。她并未睁眼,只缓缓道:“皇帝近日雷厉风行,处置科场弊案,朝野震动,倒是颇有几分先帝当年的魄力。”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
柳云汐心中一跳,知道太后这是在点她。周显是柳家姻亲,皇帝此举,打的也是柳家的脸。她连忙放下茶盏,起身微微屈膝,声音温婉柔顺:“陛下圣心独断,肃清科场,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臣妾虽深处后宫,亦为陛下欣慰。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面露难色。
太后终于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只是什么?”
柳云汐轻叹一声,重新落座,柳眉微蹙:“只是经此一事,前朝风波虽定,后宫之中却似乎……有些人心浮动。不少姐妹私下议论,都觉宫中近日气氛沉闷,颇有些惶惶不安之感。臣妾想着,许是秋日萧索,容易引人伤怀的缘故。”
她悄悄觑着太后的神色,继续道:“臣妾愚见,想着不如借此机会,办一场赏花宴,就设在御花园东侧的丹桂园,如今秋菊正盛,丹桂飘香,最是宜人。一来可邀宗室王妃、诸位公侯夫人、京中诰命们入宫同乐,彰显天家恩泽,冲一冲近日的沉闷之气;二来,也让后宫姐妹们散散心,聚在一处说说话,安安大家的心。”
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然是一副为国分忧、体贴六宫的贤德模样。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深沉地看了柳云汐一眼。她在这深宫浸淫了一辈子,哪里听不出柳云汐话里的真正用意?什么冲散沉闷、安抚人心是假,想借此机会彰显她代理六宫的权势、敲打某些人,甚至……恐怕还想针对那个如今住在碎玉轩、却似乎总能让皇帝多看一眼的废后才是真。
对于沈星落,太后并无多少好感,一个失了家族依仗、又坏了名声的废后,活着已是皇家恩典。但同样,她对柳家过于膨胀的势力也心存忌惮。皇帝近日打压柳家,她是乐见其成的。
沉吟片刻,太后缓缓道:“你有此心,倒是好的。后宫终日寂寥,办场宴会热闹热闹,也好。”算是默许了。
柳云汐心中一喜,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恭顺:“谢太后娘娘允准。只是……此次宴会,臣妾想着,是否也该给……碎玉轩那边递份请柬?”
她故作犹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怜悯和无奈:“沈氏虽有过错,终究也曾是……如今这般情形,着实可怜。若将她全然排斥在外,恐外人非议天家刻薄。不如让她也出来走走,赏赏花,或许……对她的病情也有些益处?臣妾会多看顾着些,绝不让她惊扰了各位夫人。”
以退为进,句句体贴,字字诛心。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哪里不明白这是要把沈星落拉出来公开处刑?她并不想插手这些小辈间的龃龉,只要不闹得太过,损了皇家体面便好。
“你既代理六宫,这些小事,自己拿主意便是。”太后重新闭上眼,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只是需得仔细着,莫要出了什么差池。”
“臣妾谨遵太后懿旨,定当小心操办,绝不出半分差错。”柳云汐心下大定,恭敬行礼告退。转身离开慈宁宫时,唇角那一抹得逞的冷笑,再也抑制不住。
有了太后的默许,一切便名正言顺了。
贵妃娘娘要举办赏花宴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精美的请柬也如同雪花般飞向各宫嫔妃以及宫外的宗室勋贵府邸。
而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份,则由柳云汐的心腹大太监刘保,亲自带着两个小太监,送到了碎玉轩。
刘保站在碎玉轩那略显破败的庭院中,看着迎出来的常嬷嬷和老钱头,下巴微抬,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倨傲和怜悯,嗓音尖细:“贵妃娘娘恩典,念及秋光正好,特于三日后在丹桂园举办赏花宴,邀请六宫同乐。这是给沈……给你们这儿的请柬。”
他将那份与其他请柬一般无二、甚至用料更为讲究的泥金帖子,像是施舍般递了过去,补充道:“贵妃娘娘特意嘱咐了,沈……夫人久未出门,想必衣衫不整,娘娘已命尚服局赶制了两套新衣,明日便会送来。届时,可务必准时赴宴,莫要辜负了娘娘一番美意。”
常嬷嬷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请柬,只觉得手心发烫,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脸色发白,手指微微颤抖。贵妃会有这么好的心?这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这赏花宴,绝对是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