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那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焦臭气味，即便锡盒已经盖上，依旧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中，如同恶魔低语，令人心神不宁。
陆景渊胸中的滔天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彻骨髓的寒意所取代。他是一国之君，所思所虑是社稷江山。沈星落那番“无可用之民，无可充饷之银”、“亡国灭种”的断言，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缓缓坐回龙椅，目光死死锁在那锡盒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此毒物……竟能至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他不是怀疑沈星落，而是这毒物的可怕，超出了他作为帝王对“威胁”的所有认知。以往的危险，来自看得见的刀兵、饥荒、叛乱，而此物，却是在无声无息中蛀空根基！
沈星落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翻涌的血色记忆。她走到御案旁，拿起那份密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追溯历史长河般的沉重。
“陛下可知，前朝乃至更早，此‘阿芙蓉’便曾零星传入中土，多为藩邦进贡之奇药，医书亦有记载，谓其可镇痛、止泻、疗疮疡。然，因其价昂且药性难以驾驭，并未广为流传。”
她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无比锐利：“然，其成瘾之害，历代医家亦早有警觉！《本草纲目》中，李时珍便明确指出：‘阿芙蓉前代罕闻，近方有用者。云是罂粟花之津液也……杀人如剑，宜慎用之！’”
“杀人如剑！”沈星落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重若千钧，“前人早已窥其锋芒！然其真正可怖之处，在于温水煮蛙，在于积少成多，在于它能将人的意志与灵魂，于飘飘欲仙之中，彻底摧毁！”
她抬起眼，看向陆景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恐惧。那恐惧并非为她自己，而是为了这片她已深深扎根的土地和亿万生灵。
“陛下，臣妾近日遍查兰台阁医典古籍，结合蜂鸟所获之西洋情报，对此物之害，知之愈深，心中便愈是……恐惧。”她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情绪，这反而让她的话语更具力量。
“此毒初吸食，确能提神忘忧，甚至镇痛催眠，故易使人放松警惕，以为无害。然，其性如附骨之疽，悄无声息间便已侵蚀五脏六腑，操控心智。不需三五次，便可成瘾，再难摆脱。”
“瘾发之时，哈欠连天，涕泪交流，浑身骨缝如被蚁噬，痛不欲生！届时，莫说忠孝节义，便是人伦廉耻，亦可抛诸脑后！眼中心中，只剩那一缕毒烟！为求一口，倾家荡产者比比皆是，卖儿卖女者屡见不鲜，典妻借债者寻常不过，乃至偷窃抢劫、杀人越货，无所不为！”
沈星落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穿透力，仿佛在描述一幅即将降临的人间地狱图景：
“陛下可试想，若我大渊工匠吸食此物，还有谁人能安心在工巧司钻研技艺？若我大渊农人吸食此物，还有谁人能辛勤耕耘于田亩？若我大渊士卒吸食此物，还有谁人能执戈披甲，扞卫边关？！”
“更可怕者，此毒不仅毁人意志，更耗人精血元气！长期吸食者，面黄肌瘦，肩耸项缩，形销骨立，百病丛生，最终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神智昏聩的废物！一人如此，便毁一家！千万人如此，便毁一国！”
她上前一步，情绪略显激动，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陛下！此毒一旦泛滥，流入军营，则军纪废弛，战力全无！流入市井，则百业凋零，盗匪蜂起！流入官场，则贪腐横行，纲纪败坏！其危害之烈，远胜洪水猛兽，更甚千万敌军！”
“而彼西洋夷人！”沈星落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们自己深知此物之害，在其国内严刑禁绝！却将其精心包装，冠以‘福寿膏’之美名，不远万里运来我朝，其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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