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张齐晏没有立刻回答,陷入了罕见的沉默。
人生来趋利避害,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在系统庞大的数据库和运算逻辑里,优先保障宿主存活是最高指令。
至于为其他人主动牺牲?这超出了它的核心程序理解范围,数据库里从未有过记载。
良久,张齐晏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愿意替代他?”
齐骁的目光依旧落在墓碑上,雨水仿佛也落进了他的眼底,让那片深潭显得幽暗潮湿。
他轻声回答,声音在被雨水冲散。
“因为我爱他。”
这句话,他从未对姜槿亲口说过。
以前觉得,爱应该藏在行动里,是下意识记住的奶茶口味,是纵容他闹脾气后的默默收拾残局,是嘴上嫌弃却从不缺席的陪伴。
他觉得把爱挂在嘴边很装,很假,玷污了那份感情本身的重量。
所以即使姜槿撒娇打滚,他也总是吝啬说出那三个字。
可现在,对着一个非人的系统,对着这冰冷的墓碑和茫茫的雨幕,他却能轻易又坦率地承认这份感情。
张齐晏沉默很久,才机器的回答,“‘爱’是一种无法被量化的复杂情感。我无法理解其驱动个体做出违背生存本能的决定。”
齐骁扯了扯嘴角,“等你哪一天,自己有了真正放在心尖上的爱人,你就会明白了。”
张齐晏:“我是系统,不具备人类的情感模块。爱人,这种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但他顿了顿,接着说了句和平时口吻天差地别的话,“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或许……不,我一定会有办法,让你和姜槿,都能获得幸福。”
这份承诺虚无缥缈,却是在他能给出的最大安慰。
齐骁没有再说什么。他在母亲墓前又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学校,而是让出租车开到了上次遇见谢无妄的那个街角。
雨还在下,街角空荡荡的,那个写着“神机妙算”的招牌和折叠桌都不见了踪影。齐骁撑着伞,站在湿漉漉的街头,雨水模糊了远处的景物。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腿脚发麻,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叼着根烟,晃晃悠悠地从街对面的小巷子里钻出来,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个尿素袋,里面装着他算命的全部家当。
谢无妄也看见了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几步小跑过来,躲进齐骁的伞下。
“哟,帅哥,又是你!这大雨天的,你想算什么?姻缘?前程?”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笑嘻嘻地问。
“有没有办法,”他盯着谢无妄,“让那个必须离开的人,换成我?”
谢无妄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凝固了。他慢慢上下打量着齐骁,“你说什么?换命?”
齐骁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双黑眸里是偏执的的决绝和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
谢无妄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眉头紧紧皱起:“帅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换命’牵扯的因果业力之大,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稍有不慎,就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而且,”他死死盯着齐骁,“就算你愿意付出这种代价,成功的几率也微乎其微!天道有常,岂是你说换就能换的?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命格能替代他的死劫?”
齐骁依旧沉默着,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尖深深陷进掌心。
谢无妄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摇摇头,“没有办法。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或许我不一样。”齐骁说,“我的命格,本来就是被改过的。”
谢无妄依旧摇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被改写的命格如同无根浮萍,看似存在,实则脆弱不堪。你去找当初给你换命的人,或许他能有别的办法?”
齐骁的心沉入谷底。
张齐晏已经明确表示过没有办法。
谢无妄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眼珠转了转,忽然蹲了下去,在他的尿素袋里摸索起来,嘴里念叨着,“不过嘛……帅哥,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上,我卖你个礼物,世界上仅此一件哦!”
他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玉坠,雕刻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做工不怎么精细,小猫的神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感。
“喏,这个。”谢无妄把玉坠拎在齐骁眼前晃了晃,“让你男朋友戴上。这玩意儿有年头了,沾过不少香火气,能暂时压一压他身上的死气。不过效果有限,最多……两个月。”
齐骁的目光紧紧锁在那枚小玉坠上,立刻伸手去拿。
谢无妄却手腕一翻,把玉坠收了回去,“两万。微信还是支付宝?”
齐骁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解锁,点开扫码界面,动作一气呵成。
“嘀——”的一声,支付成功。
谢无妄看着到账信息,眉开眼笑,恭恭敬敬地将那枚玉坠放到齐骁的掌心:“谢谢惠顾!祝你……嗯,心愿得偿吧。”
玉坠入手温润,带着奇异的暖意。
齐骁紧紧握住玉坠,转身就走。
没等他走出几步,脑海中,张齐晏的声音主动响起,【我听到了。我会去询问其他系统,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是张齐晏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寻求外部帮助。
齐骁知道,这大概是它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嗯。”齐骁低低应了一声。
他打车去了姜槿的公寓。
站在公寓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将食指按上了指纹锁。
“嘀——” 一声轻响,门开了。
姜槿,依旧没有删掉他的指纹。
虽然有所预料,但心脏依旧泛起细密的酸疼。
推开门,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电视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播放着无声的影像。姜槿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身上穿着两人之前的情侣睡衣,身体蜷缩着。
他的身边东倒西歪地放着七八个空酒瓶,红的、白的、啤的都有。手里还攥着空瓶的威士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紧闭着,眉头痛苦地蹙在一起。
他瘦了很多,下巴尖了,眼底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透着颓废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