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次。
他向着宋景衍微微靠近了一点,然后,沉沉睡去。
而宋景衍,睁着眼睛看了他许久,直到确认他呼吸平稳,真的睡熟了,才闭上了眼睛。
——
宋景衍是被怀里的温度热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晨光朦朦胧胧地洒进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臂有些发麻,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正侧躺着,一条胳膊横亘过去,将一个人严严实实地圈在怀里。
下巴抵着对方乌黑柔顺的发顶,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药味和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一种独属于江承玦的味道。
他僵了一下,记忆慢慢回笼。
昨晚江承玦咳得厉害,半梦半醒间缩成一团,他看着难受,就靠过去,手臂环过他肩膀,笨拙地一下下轻拍他的背脊,嘴里含糊地嘟囔着“没事了没事了”。
后来咳嗽渐渐平息,人他也就这么抱着,没撒手。
宋景衍低头,看见江承玦苍白的脸近在咫尺,长睫安静地垂着,呼吸平稳悠长,烧似乎退了,眉头也舒展开来。
睡着的江承玦,少了清醒时的清冷疏离,显得异常安静柔软。
他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像被羽毛轻轻搔过。
老师是真的好看啊!
他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发麻的手臂,屏住呼吸,生怕吵醒他。
好不容易挪开身体,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踩上鞋子,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走出去。
外间,苏公公正候着,见他出来连忙躬身。宋景衍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自己走到廊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几个侍女正捧着些锦盒、礼匣,从旁边的侧院月亮门里出来,脚步轻轻,低声说着话。
“……这些是昨日就送到门房的,大人病着,没让进,今早管家才吩咐清点入库。”
“可不是,谁能想到昨儿是大人生辰,偏就赶巧病了……”
宋景衍脚步一顿,猛地转过头:“等等,你们刚才说,昨天是什么日子?”
侍女们吓了一跳,看清是他,慌忙跪下:“陛、陛下……”
“回陛下,”一个胆子大些的侍女回道,“昨日……是大人的生辰。”
生辰?
江承玦的生辰?昨天?
宋景衍整个人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江承玦从未提过,他自己也……从未问过。
一股强烈的懊恼猛地冲上头顶,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看着那几个装着礼物的盒子,觉得格外刺眼。
苏公公何等机灵,立刻上前一步,满脸自责:“陛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本该记得提醒陛下的,这几日事多繁杂,竟是疏忽了!奴才该死!”
宋景衍没说话。他当然知道苏公公这是在给他找台阶下,可这台阶他踩不下去。
他心里清楚,这怪不得别人,是他自己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脚尖无意识地踢着一颗圆滚石子。
他想起了齐骁。那个脾气坏嘴巴毒的家伙,却连姜槿吃饭时不爱吃葱姜蒜但喜欢用来调味,于是每次都会仔细挑出来这种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自己呢?口口声声觉得江承玦好,实际上自己干了什么,赖着他,烦着他,惹他生气,又巴巴地跑过来。
结果呢?连他哪天出生的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时除了政务还做什么?自己一概不知。
一股自我厌弃的情绪涌上来。
他以前觉得自己只是扮演昏君,现在却觉得,在某些方面,他可能连齐骁那个混蛋都不如。
他有些烦躁地挥挥手,让侍女们退下,自己漫无目的地在丞相府的庭院里踱步。
清晨的府邸很安静,下人们都轻手轻脚。他不知不觉晃悠到了书房附近。
正好看见卫凛抱着一叠公文从里面出来。
“这是什么?”宋景衍问。
卫凛停下行礼:“回陛下,是昨日各地送来的部分奏报和公文,大人病前已批阅了大半,这些是余下的。属下正准备按大人平日的习惯,分门别类,稍后送入宫中。”
昨日……他生辰那日,还在处理这些。
宋景衍看着那叠不算薄的公文,心里的懊恼和自惭形秽,瞬间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东西。
江承玦在病倒之前,还在替他看着这江山,处理着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政务。
而昨天他在干什么?在跟他赌气。
“给我吧。”宋景衍忽然伸手。
卫凛一愣:“陛下?”
“我说给我!”他几乎是把公文抢过来,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老师病着呢,看什么看!以后这些都归我看,不许他再碰!”
卫凛愣住。
宋景衍抱着公文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凶巴巴地补充:“还有,去问问府里人,你们家大人平日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爱用的物件,常去的地方……总之,关于他的事情,打听清楚,回头告诉朕。”
卫凛惊讶地抬头,对上宋景衍阴郁的脸,连忙低下头:“……是,属下遵命。”
宋景衍抱着那叠公文,没有立刻回房。他站在书房外的台阶上,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又望向卧房的方向。
心里那股憋闷和自责,渐渐转化成一种笨拙的决心。
他不知道怎么对人好,以前没学过。
齐骁那种细致入微,他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学不来。
但至少,从记住生辰开始,从试着了解他开始,从把这些本该自己做的、却丢给他的事情,一点点捡回来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公文,转身朝卧房走去。脚步比来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