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寒锋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那幅布满灰尘、还在微微颤抖的城防地图前。代表着日军进攻的蓝色箭头,如同毒蛇般缠绕着金陵城,尤其是在其他几个城门方向,箭头已经深深嵌入,防线岌岌可危。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地图上光华门的位置。
徐锐看着他,语气放缓,但依旧带着深深的忧虑:“老崔,我知道你担心其他方向。可我们这里要是垮了,鬼子直插城内,所有防线都会瞬间崩溃!到时候……”
“到时候,就不是防线崩溃的问题了。”崔寒锋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炮火的轰鸣,“是整个金陵的秩序,彻底崩盘的问题。”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指挥部里每一个人:“我们能在城里维持住秩序,能让码头那边勉强运转,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我们东线还没垮!靠的是外面那些兄弟部队还在城墙边上跟鬼子拼命!一旦任何一段城墙被突破,哪怕只是一个口子,消息传开,城内的恐慌就会像决堤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地图上即将弥漫开的血腥味:“溃兵会彻底失控,他们会冲垮新编一团的防线,会像洪水一样涌向下关码头!我们派去的那个团,根本挡不住!到时候,城破,人亡,我们在这里死守,还有什么意义?我们之前做的一切,维持秩序,收拢溃兵,控制码头……全都白费了!”
徐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他何尝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是东线的压力实在太大,大到让他不敢冒任何风险。
“老徐,”崔寒锋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守城是一个整体。我们不能只看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第三师二团,立刻集结,紧急驰援光华门方向!告诉赵天佑,让他亲自带队!我不要他反攻,只要他帮教导总队把那个口子给我堵上,至少再坚持两天!”
他看向徐锐,眼神锐利:“我知道风险。但有些险,必须冒。东线,我相信周海和你,就算只剩下一个团的预备队,凭借我们的工事和弟兄们的血性,也能守住!但其他方向的口子要是堵不住,我们后方一乱,就是满盘皆输!”
徐锐看着崔寒锋那双仿佛能看穿未来的眼睛,想起了之前关于码头、关于城内秩序的判断。每一次,看似冒险的决定,最终都被证明是正确的。
他咬了咬牙,重重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下令!东线,只要还有一个能喘气的,就绝不会放一个鬼子过去!”
命令迅速通过尚且完好的有线电话线路传达下去。在几乎被炸成废墟的第三师阵地上,刚刚顶着炮火将一批伤员转运下去的第三师二团士兵,来不及休整,甚至来不及吃一口东西,就在师长赵天佑的亲自率领下,冒着依旧猛烈的炮火覆盖区边缘,向着岌岌可危的光华门方向强行军。
他们穿行在已经成为一片瓦砾的城区街道,耳边是东西两线震耳欲聋的炮声,脸上是硝烟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们知道,此去不是为了自己师的防区,而是为了整个金陵防线那最脆弱的一环。
与此同时,紫金山的炮击终于开始减弱了。不是日军心慈手软,而是他们的炮弹也需要补充,炮管也需要冷却。
炮声渐歇,阵地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只有燃烧物的噼啪声和偶尔碎石滚落的声音。
坑道口被扒开,满身尘土、如同泥人般的守军士兵们钻了出来,迅速进入表面阵地的残骸。
他们麻木地清理着枪械里的泥沙,将所剩不多的弹药摆放在手边,目光死死盯住山下那片同样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斜坡。
所有人都知道,炮击停止,意味着鬼子的步兵,马上就要上来了。
而这一次,他们能依靠的工事更少,身边的战友也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