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深沉的疲惫之海中浮起，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光线，而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全感。像婴儿蜷缩在襁褓里，像航船停泊在无风的港湾。林晚晚没有立刻睁开眼，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四肢百骸缓慢复苏时传来的酸痛，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安心感。
窗外的天色还未大亮，是一种朦胧的灰蓝色。办公室内光线昏暗，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门边那个椅子上，那个挺拔的身影，依旧在那里。他坐姿似乎未曾改变过，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守护着这片寂静的空间。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般回涌：审核现场的唇枪舌剑，走廊里的惊心动魄，董志平出人意料的声音，还有回来之后，黑暗中他那句“睡吧”……所有的紧张、恐惧、博弈、后怕，都在这一夜深沉无梦的睡眠里，被暂时封存、沉淀。
身体的疲惫还在，但精神却如同被清泉洗过，褪去了惊悸的尘埃，重新变得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经过极限淬炼后的、更加坚韧的力量。
她缓缓睁开眼，侧过头，看向门边。
陆时渊正靠着椅背，头微微后仰，闭着眼睛。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几道明暗交错的线条，勾勒出略显冷硬的轮廓。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睡着了，但林晚晚注意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蜷曲，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瞬间反应的姿态。即使在休息，军人的本能依然刻在骨子里。
他的眉宇间染着浓重的倦色，下巴的胡茬更深了些，左臂的姿势也依旧有些僵硬。林晚晚想起他说过，任务提前结束，是“刚好有车”过来。哪有什么“刚好”，分明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危险后，抓住极其有限的间隙，不顾一切地赶了过来，又在这里守了一夜。
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带着微微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暖意。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这一刻他疲惫而坚毅的睡颜，悄然印入心底。
过了几分钟，陆时渊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睁开时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茫，瞬间便恢复了清明锐利，如同蛰伏的鹰隼。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行军床，与林晚晚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立刻移开。
片刻，陆时渊先动了。他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左臂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嗯。”林晚晚坐起身，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你……没怎么睡？”
“眯了一会儿，够了。”陆时渊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些。更多的灰蓝色天光涌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昏暗。“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林晚晚也下了床，走到办公桌旁，倒了两杯昨晚剩下的凉开水，递给他一杯，“谢谢你……守在这里。”
陆时渊接过水杯，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冰凉的杯壁似乎让他更清醒了些。他看着她，晨光中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睛恢复了神采，那种熟悉的、不肯服输的坚韧光芒，重新在眼底凝聚。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他问，依旧是那种就事论事的语气。
林晚晚喝了一口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清醒的刺激。她走到墙边的小白板前——那是她平时用来梳理思路的。拿起笔，一边说，一边写下关键词。
“第一，巩固审核成果。立刻跟进宏科那边，提交试产所需的技术文件和生产计划，建立正式沟通渠道，确保试产资格落地。”她在白板上写下“宏科试产”。
“第二，化解调查危机。联系董工，争取他的技术说明支持。同时，准备最详实的技术验证原始数据、实验记录、专利受理文件等，主动送到科技局，澄清‘虚报’嫌疑。”写下“科技局澄清”。
“第三，稳住内部。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通报审核进展，统一思想，稳定军心。王经理那边……”她顿了顿，笔尖在白板上点了点，“暂时冷处理，但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财务和采购环节。孙副主管留下的位置，尽快确定正式人选。”
“第四，解决资金。贷款的事，双线进行。一方面继续跟进科技局，看能否在澄清后重启申请；另一方面，让建国哥通过其他渠道寻找短期融资可能。同时，考虑调整生产结构，恢复部分传统产品线，保证基本现金流。”写下“资金”、“生产调整”。
“第五，技术深化。第八号方案还要继续优化那剩下的百分之五问题，同时，基于现有成果，探索衍生新产品的可能性，开辟新的市场机会。”写下“技术优化”、“新产品”。
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既有短期应急，也有中长期布局。一夜安睡和昨夜的复盘，让她重新找回了掌控局面的节奏感。
陆时渊静静听着，看着她在白板上写下的一个个关键词，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她的恢复速度和处理问题的能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强。
“时间很紧。”他提醒道，“对手不会给你太多喘息的机会。”
“我知道。”林晚晚放下笔，转过身，眼神锐利，“所以每一步都不能出错，而且要快。”
陆时渊看了看腕表：“我九点前必须归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