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筒子楼里各家各户的灯火陆续熄灭，只剩下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远处火车的鸣笛声。 今天的供电所不知道发什么神情，晚上十点一过，整个片区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操，这破电，早不停晚不停，偏偏这时候停。”顾城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一点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林凡正躺在床上，肚子上绑着的那个小枕头让她有点透不过气。为了不让顾城发现，她特意穿了一件宽松的大背心，盖着薄被，此时正琢磨着怎么把这枕头稍微松一松。 门被推开，顾城举着打火机走了进来，另一只手里端着个搪瓷杯。 “媳妇，没吓着吧？”他在床头摸索了一阵，点上了一根白蜡烛。 烛光摇曳，昏黄的光线给狭小的房间镀上了一层暧昧的暖色。顾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射在墙壁上，像是一座沉默的大山。 “没事，就是有点热。”林凡心虚地拉了拉被角，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顾城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那是一杯温热的红糖水。他没急着上床，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林凡。 在这个没有娱乐活动的年代，在这摇晃的烛光下，就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凡凡。”顾城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今天在百货大楼，你那样……我挺高兴的。” 林凡一愣：“哪样？” “就是打赵娜那一巴掌。”顾城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沿，“从小到大，除了我那死去的老娘，还没人这么护过我。别人都说我是流氓，是混子，避我都来不及，只有你……” 他抬起头，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两团火。 “只有你，肯为了我跟人动手。” 林凡的心跳漏了一拍。其实当时那一巴掌，更多是为了自保和立威，哪有他想的那么深情？但这误会太美妙，她不忍心打破。 “你是孩子他爹，我不护你护谁？”林凡顺着话茬往下说，声音软糯。 这一句“孩子他爹”，简直就是往顾城那团火上浇了一桶油。 顾城猛地站起身，那一瞬间的压迫感让林凡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他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重新坐下，只是这一次，坐到了床沿上。 “让我摸摸。”顾城声音沙哑，带着恳求。 “啊？摸……摸啥？”林凡慌了。这肚子上可是绑着枕头呢！一摸全是棉花，这不露馅了吗？ “摸咱儿子。”顾城说着，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已经探了过来。 林凡急中生智，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城：“哎呀，别闹，我都睡了！再说现在才两个月，能摸出个啥来？” “书上说了，父子连心，多摸摸以后孩子跟我亲。”顾城不依不饶，手掌还是固执地覆上了林凡的小腹隔着被子。 还好隔着被子！林凡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意外发生了。 晚饭的时候，顾城非说红薯补气，给林凡蒸了三大个红薯，逼着她全吃了。这红薯可是产气大户，再加上刚才一番紧张…… 就在顾城满怀深情、全神贯注感受“生命奇迹”的时候，林凡的肚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 “咕噜——” 这一声响动，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点回音。 顾城的手瞬间僵住了。 林凡也僵住了，脸瞬间涨红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这也太社死了！ 然而，下一秒，顾城的反应完全超出了林凡的预料。 只见这个一米八几的汉子，突然浑身颤抖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呼吸急促得像是刚跑完五公里越野。 “动……动了？”顾城声音颤抖，带着不可置信的狂喜，“媳妇！你感觉到了吗？刚才那是……那是胎动？！” 林凡：“……” 大哥，那是屁啊！那是尚未成型的屁在肠道里奔腾的声音啊！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那是肠胃蠕动，那是消化的声音。但看着烛光下顾城那张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脸，看着他那只手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样不敢动弹，林凡那句“那是屁”怎么也说不出口。 “嗯……嗯。”林凡只能硬着头皮认了这口锅，“可能是……孩子比较活泼。” “太活泼了！这劲头，这响动，肯定是儿子！以后肯定跟我一样壮实！”顾城兴奋得语无伦次，整个人扑上来，隔着被子把头埋在林凡的颈窝里。 他的呼吸喷洒在林凡的皮肤上，带着滚烫的热度。 “凡凡，谢谢你。” 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依赖。 “以前我过日子就是混，有一天算一天。现在有了你，有了孩子，我觉得我也像个人了。我想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林凡感受到颈窝处传来一点湿润的凉意。 这个在道上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哭了。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种因为欺骗而产生的愧疚感再次涌上来，却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悸动。这个男人，是真的把心掏出来给她了。 “顾城……”林凡伸手回抱住他宽厚的背脊，轻声说道，“只要你好好干，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必须的！”顾城抬起头，抹了一把脸，眼睛亮得惊人，“明天我就去找厂长，把运输队那几个长途的活儿全接了！虽然累点，但那个赚钱多！不出半年，我就能给咱们攒个万元户出来！” 看着他斗志昂扬的样子，林凡心里五味杂陈。 这误会就像个雪球，越滚越大。现在不仅仅是怀没怀孕的问题了，这“胎动”都整出来了，以后要是生不出个哪吒来，这怎么收场？ 就在两人温情脉脉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这敲门声又急又响，根本不像是邻居串门，倒像是讨债的。 顾城脸色一变，瞬间从温情奶爸模式切换回了江湖大佬模式。他吹灭蜡烛，低声对林凡说了句：“别出声，在床上待着。” 然后，他抄起门后的一根铁棍，大步走向门口。 “谁啊？大半夜的奔丧呢？”顾城的声音冷得像冰。 门外传来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带着几分得意和嚣张：“顾城，是我！赵娜！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搞什么鬼！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就让保卫科的人把你这门给拆了！” 顾城眉头一皱，这女人还没完没了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凡，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一把拉开了房门。 月光下，赵娜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那个所谓的“厂医”刘桂花，以及几个平时爱嚼舌根的老娘们，甚至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卫科干事。 这阵仗，分明就是来捉奸的，或者是……来验货的。 “赵娜，你有病是不是？”顾城倚在门口，手里的铁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门框，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我有病？我看是被骗得团团转的人是你吧！”赵娜指着顾城的鼻子骂道，“顾城，全厂谁不知道林凡是个什么货色？她才跟你几天就怀孕了？我看她就是想找个接盘侠！今天我特意把刘姨请来了，当场验验，看她肚子里到底是真有了，还是塞了个枕头骗你这傻子！” 听到“枕头”两个字，屋里的林凡心脏猛地一缩。 这赵娜，居然误打误撞猜中了真相！ 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