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陆啸,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这话是真心还是敷衍。
陆啸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继续缓缓道:“然则,报仇雪恨,非凭一时血气之勇。高俅身处东京,深居简出,护卫森严。教头纵然有万夫不当之勇,单枪匹马,又如何近得其身?即便侥幸得手,恐怕也难以脱身,不过是玉石俱焚,徒令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这话如同冷水,浇在了林冲沸腾的仇恨之火上,让他激灵了一下,但眼神中的痛苦却更加深沉。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这仇恨日夜灼烧着他的心,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那……依杜头领之见,该当如何?”林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希冀?他隐隐觉得,这个年轻人或许能给他一些不一样的思路。
陆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林教头以为,猛虎捕猎,是一开始就直扑最强的野牛,还是先潜伏爪牙,积蓄力量,寻找时机,对付那些落单的、幼小的、或者生病的猎物?”
林冲怔住了。
陆啸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月光笼罩的、沉寂的梁山营寨,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高俅势大,非一日可摧。我等如今蛰伏梁山,看似落草,却未必不是积蓄力量、静待时机之所。”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冲,“教头一身本事,乃我梁山栋梁。与其终日沉湎于仇恨,空耗心力,不如暂且隐忍,将这一身本事,用于壮大梁山!待我梁山兵强马壮,威震天下之时,莫说一个高俅,便是那龙椅……”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冲如遭雷击,呆坐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陆啸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那团被仇恨和绝望充斥的迷雾!他一直沉浸在个人恩怨和招安无望的痛苦中,却从未想过,还可以走另一条路——一条凭借梁山自身力量,不断壮大,最终拥有足以撼动仇敌根基甚至更远大目标的道路!
是啊,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若是梁山足够强大,强大到朝廷都不敢小觑,甚至需要倚仗的时候,他林冲报仇的机会,岂不是远比现在盲目冲动或者寄希望于渺茫的招安要大得多?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头领,看着他眼中那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睿智和……野心!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杜远,他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头领的位置,甚至不仅仅是梁山泊这一隅之地!
两人目光交汇,在这寂静的夜里,无声地交流着。林冲眼中的痛苦和迷茫渐渐被一种新的、复杂的光芒所取代,那里面有震惊,有思索,有挣扎,也有一丝被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陆啸,郑重地抱了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出了木屋,那背影在月光下,似乎比来时少了几分萧索,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坚定。
陆啸看着林冲消失在夜色中,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今晚这番话,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了一颗巨石。能否真正唤醒这头沉睡的雄狮,还需要时间和更多的事件来催化。但至少,一颗名为“希望”和“新道路”的种子,已经深深地埋入了林冲的心田。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梁山的夜,似乎因为这次短暂的造访和交谈,而变得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