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七,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八百里水泊之上,寒风卷着湿冷的水汽,抽打在脸上,刺骨的凉。梁山泊外围,往日渔船往来的水道,此刻肃杀一片,只有官军庞大的船队,如同浮动的城寨,桅杆如林,旌旗蔽空,缓缓向着芦苇荡深处压迫而来。
高俅站在一艘高大的楼船帅旗之下,身披锦绣战袍,外罩貂裘,望着眼前茫茫芦苇,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冷笑。他身后,是将校如云,甲胄鲜明。前次折戟,被他视为奇耻大辱,此次调集重兵,更是亲自挂帅,誓要踏平梁山,将那伙草寇碎尸万段。
“太尉,前方水道愈发狭窄,芦苇丛生,恐有埋伏。”水军指挥使刘梦龙上前,谨慎地提醒道。他是水战行家,看着这片地形复杂、视线受阻的水域,本能地感到不安。
“埋伏?”高俅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刘指挥使未免太过小心。梁山贼寇,不过是仗着地利负隅顽抗的鼠辈!前日几番接触,彼等一触即溃,毫无战力可言!如今见我大军压境,怕是早已胆寒,缩回老巢去了!传令下去,各船加速,穿过这片芦苇,直捣梁山贼巢!本太尉要在梁山聚义厅上过这个年!”
他意气风发,前几日梁山军“不堪一击”的表现,彻底助长了他的骄狂之气。在他看来,所谓的梁山好汉,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在朝廷天威面前,唯有覆灭一途。
刘梦龙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到高俅那不容置疑的神色,以及周围那些急于立功的禁军将领们跃跃欲试的表情,只得将话咽了回去,暗暗下令各船加强戒备。
官军船队,主要是体型庞大的楼船、艨艟,在并不宽阔且暗礁浅滩密布的水道中,显得有些笨拙地向前推进着。士兵们手持刀枪弓弩,紧张地盯着两侧密不透风的芦苇丛,那里面仿佛随时会杀出敌人。
与此同时,在芦苇荡深处,几艘轻巧的走舸如同水蜘蛛般悄无声息地滑行。陆啸披着一件与芦苇同色的蓑衣,蹲在船头,手中拿着一个简陋但实用的“风向风速仪”(这是他让汤隆临时赶制的),仔细观察着芦苇摆动的幅度和方向,又伸手探入水中,感知着水流的缓急。他身边,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三兄弟如同水中蛟龙,神情专注而兴奋。
“陆兄弟,怎么样?风势水势可行?”阮小七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问道。
陆啸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风向稳定,西北偏北,正合我用。水流速度也比昨日略快,利于火船顺流而下。再往里半里,便是预设的伏击区,那里水道最窄,芦苇最密,官军的大船进去,转身都难。”
“嘿嘿,就等这群龟孙入瓮了!”阮小二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猎手般的兴奋,“弟兄们的‘柴火’都备好了,保管给高俅老儿送上一份热腾腾的年礼!”
他们所说的“柴火”,是几十艘装满干柴、硫磺、硝石、鱼油等引火之物的小船,隐蔽在芦苇深处,只等号令。
“报——!”一条更小的梭子船飞速靠拢,船上的喽啰气喘吁吁,“陆头领,官军先头船队已全部进入伏击圈!中军楼船也在缓缓进入!”
“好!”陆啸精神一振,对阮氏兄弟道,“按计划,二位阮家哥哥,带人再出去‘招呼’他们一下,务必让高俅觉得我们已是穷途末路,慌不择路,将他们彻底引入核心区域!小七哥,传令各火船,做好准备,听我号令!”
“得令!”阮氏三雄齐声应诺,眼中燃起战意。
片刻之后,官军船队侧翼,突然杀出十余艘梁山走舸,箭如飞蝗般射来,伴随着阵阵呐喊。
“梁山贼寇!还敢来袭!”官军一阵骚动,纷纷放箭还击。
阮小二和阮小五站在船头,挥舞兵器格挡箭矢,大声呼喝:“弟兄们!顶住!掩护主力撤回山寨!” 他们且战且退,船速却显得“慌乱”,不时有船只“不慎”搁浅,士兵“仓皇”跳水,向芦苇深处“逃窜”。
这番逼真的表演,彻底迷惑了高俅。
“哈哈哈!看到了吗?”高俅在楼船上抚掌大笑,“贼寇已丧胆!这是欲断尾求生!传令刘梦龙,全力追击,务求全歼这股贼兵,不容其逃回山寨!”
刘梦龙心中不安更甚,梁山贼寇的“溃败”似乎太刻意了些。但他军令在身,只得硬着头皮,指挥船队加快速度,紧紧咬住“溃逃”的梁山船只,向着芦苇荡更深处追去。水道越来越窄,大型战船的行动愈发不便,甚至不时传来船底刮擦浅滩的声音。
就在官军主力大部分涌入这片死亡水域,队形因水道狭窄而开始拥挤混乱之时,处于后方指挥的陆啸,眯着眼看着官军帅旗的位置,计算着最后的角度和距离。
风向,西北偏北,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