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聚义厅。
晨光透过高大的门窗洒进厅内,将一百零八张交椅照得泛着暗红的光泽。今日是梁山每月例行的头领大会,往常此时厅内早已人声鼎沸,可今早却异常安静。
陆啸来得不早不晚,走进厅门时,原本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小了许多。他面不改色,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左边第五把交椅,在林冲之下,李应之上。这个座次是宋江排定的,既承认陆啸的功劳,又刻意压了他一头。
“陆兄弟来了。”林冲低声招呼,眼中带着一丝忧虑。
陆啸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抬眼望去,对面第四把交椅上,鲁智深正抱着膀子,闭目养神。这花和尚今日倒是穿戴整齐,一身僧袍洗得发白,可腰间那根熟铜棍却明晃晃地挂着,透着一股子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武松坐在鲁智深下首,同样沉默不语。阮氏三兄弟、张横张顺等水军头领聚在一处,偶尔交换个眼神。关胜、呼延灼、秦明等朝廷旧将坐在右侧,神色复杂。而卢俊义——这位梁山二把手,正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今日之事与他无关。
厅门处传来脚步声,宋江与吴用并肩而入。宋江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锦袍,脸上挂着惯常的和煦笑容,可眼角的细纹却比往日深了几分。
“诸位兄弟都到了。”宋江在主位坐下,环视一周,“今日议事,照例先报各寨事务。”
戴宗、朱武等人依次起身,汇报粮草储备、山寨防务、新收士卒等情况。这些例行公事进行得很快,厅内气氛却越来越凝重——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大事还没开始。
果然,当最后一个头领汇报完毕,宋江清了清嗓子:“诸位兄弟,前日鲁智深兄弟在讲武堂有一番高论,想必大家都听说了。”
话音落地,厅内落针可闻。
鲁智深睁开眼,瓮声瓮气地说:“洒家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宋哥哥觉得不妥?”
“非也非也。”宋江摆摆手,“鲁兄弟心直口快,是梁山的福气。只是……”他话锋一转,“关于招安之事,关乎梁山数万兄弟的前程,还需从长计议,谨慎讨论才是。”
吴用适时接口:“公明哥哥说得是。招安乃朝廷恩典,是我等洗刷罪名、重归正途的唯一机会。鲁兄弟一时激愤,可以理解,但万万不可因一时意气,断送了众兄弟的大好前程。”
“大好前程?”鲁智深冷笑,“吴用,你给洒家说说,招安之后是什么前程?是被分散调遣,还是被设计除掉?”
这话太过直接,厅内响起一片吸气声。
宋江脸色一沉:“鲁兄弟何处听来这些谣言?梁山兄弟情同手足,我宋江若有半分私心,天打雷劈!”
“哥哥言重了。”吴用连忙打圆场,“鲁兄弟也是为梁山着想。不过那封所谓的密信,真伪难辨,或许是有人故意散布,挑拨离间也未可知。”
这话意有所指,不少人的目光投向陆啸。
陆啸缓缓起身,神色平静:“军师所言极是,密信真伪确需查证。但陆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公明哥哥和军师。”
“陆兄弟请讲。”宋江看着他,目光复杂。
“若朝廷真有意招安,为何不在高俅兵败后立即遣使?”陆啸声音清晰,“为何要等到现在,还要通过济州知府这等地方官员私下联络?此乃其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即便招安,朝廷打算如何安置梁山数万兄弟?是全部解散归田,还是整编入伍?若是整编,归谁节制?粮饷何来?若是解散,兄弟们离了梁山,如何谋生?”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条理分明,厅中许多头领都陷入沉思。是啊,他们之前只想着招安就能洗白身份,可具体怎么安置,还真没细想过。
吴用羽扇轻摇:“陆兄弟所虑,朝廷自有安排。我等只需诚心归顺,朝廷必不负我。”
“必不负我?”林冲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林某当年在东京时,也对朝廷诚心,对高俅恭敬。结果如何,军师想必清楚。”
这话带着压抑的痛楚,厅内气氛更加凝重。林冲的遭遇,梁山上下无人不知。
宋江叹了口气:“林冲兄弟的冤屈,宋江一直记在心上。待招安之后,我定向朝廷陈情,为林冲兄弟平反昭雪……”
“平反?”林冲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哥哥以为,高俅会容我活着回到东京?还是说,哥哥打算让林冲向仇人低头,换取那一纸赦书?”
这话问得宋江哑口无言。
武松霍然起身:“我武松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江湖上讲的是快意恩仇!高俅害了林冲哥哥一家,这仇不报,还算什么好汉?招安?招安就是认贼作父,我武松不干!”
“武松兄弟说得对!”阮小七也站起来,“咱们在梁山逍遥快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干嘛要去给那些狗官磕头?俺阮小七宁可一辈子当水匪,也不受那份窝囊气!”
“小七说得是!”
“就是!招什么安!”
水军头领们纷纷附和。关胜、呼延灼等朝廷旧将却面露不豫之色——他们毕竟出身官军,对“水匪”二字颇为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