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的喧嚣散去,只余下袅袅茶烟和空气中尚未平息的争论余味。宋江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脸上那惯常的敦厚笑容早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锐利的审视。吴用坐在下首,羽扇轻摇,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过空荡荡的大厅,最终落在宋江脸上。
“学究,”宋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怎么看?”
吴用摇扇的手顿了顿,沉吟道:“此子……所图非小。‘可持续打劫’,‘精准打击’,‘建立渠道’,‘自力更生’……这一套说辞,环环相扣,看似为解决粮草危机,实则是在为我梁山另立章程,重定规矩啊。”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其心……不在小。”
宋江冷哼一声,黑脸上阴云密布:“我如何不知?他这番言论,句句站在‘道义’‘民心’的高处,引得刘唐、三阮那些莽夫热血沸腾,连鲁智深那浑人都出声附和。若真依他所言,日后这梁山,是听我宋江的,还是听他陆啸的‘道理’?”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作响:“晁盖哥哥在时,尚且……哼,如今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仗着几分奇技淫巧,几分伶牙俐齿,就敢妄言更张山寨根本!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吴用看着怒气勃发的宋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声道:“哥哥息怒。陆啸此论,虽包藏祸心,但眼下,却不得不虑其合理之处。”
“哦?”宋江挑眉看向吴用。
“哥哥明鉴,”吴用分析道,“山寨粮草仅余半月,这是燃眉之急,拖不得。若按李逵等人之意,一味强攻硬打,且不说能否迅速得手,即便得手,也必结怨四方,正如陆啸所言,乃饮鸩止渴。届时官军来剿,内外交困,局面危矣。”
他话锋一转:“而陆啸之策,短期精准打击可解粮荒,长期若能建成商路、开垦荒地,于山寨确是有利。此为其‘阳谋’,我等即便看出其用心,却难以公然反对。否则,寒了那些认同此论的头领之心不说,这粮草危机无法解决,首要追责的,便是哥哥您啊。”
宋江沉默了。吴用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他面临的现实困境。他何尝不知道盲目抢劫的弊端?只是以往靠着“忠义”聚拢人心,靠着劫掠维持运转,已成路径依赖。如今被陆啸赤裸裸地揭开弊端,又提出了看似更“高明”的替代方案,他若断然拒绝,不仅显得无能,还可能失去部分人心,尤其是晁盖旧部那批一直对他若即若离的力量。
“更何况,”吴用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诡秘,“哥哥,堵不如疏。他既然跳出来要揽这瓷器活,我们便给他机会。五十老弱,三百两白银,这点资源,他能做出什么花样?开垦荒地岂是易事?与商人勾结又岂无风险?届时他若一事无成,或捅出篓子,哥哥便可名正言顺地收拾他,旁人亦无话可说。此乃……欲擒故纵之法。”
宋江闻言,阴沉的脸色稍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吴用的话点醒了他。是啊,与其现在强行压制,引发内部矛盾,不如顺水推舟,将这块烫手山芋丢给陆啸。成了,功劳少不了他宋江统筹之功;败了,正好借此打压陆啸日渐高涨的声望。而且给的资源如此苛刻,几乎是明摆着让他去碰壁。
“只是,”宋江仍疑疑虑,“若真真做成了呢?”
吴用羽扇轻摇,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做成?谈何容易。即便他侥幸有所小成,其势未成之前,一切皆在哥哥掌控之中。调度之权、分配之权,仍在哥哥之手。他陆啸,不过是哥哥手下办事的一员头领而已。届时,或调离,或分权,或明升暗降,手段多的是。哥哥莫非忘了,林教头当年八十万禁军教头,如今不也……”
后面的话他没说透,但宋江已然心领神会。林冲就是前车之鉴,再高的本事,不得信任,不被授予实权,也只能郁郁居于人下。
想到这里,宋江心中豁然开朗,那敦厚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只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寒。“学究所言极是。便让他去折腾吧。传令,按陆啸所请,拨付人手银钱,命其全权负责商路开辟与荒地垦殖事宜。另,命刘唐、石秀、杨林按‘精准打击’之策,速往李家庄,不得有误!”
“是!”吴用躬身领命,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
当陆啸在山下那片泥泞的滩涂上,对着五十个老弱辅兵发表完就职演说(尽管听众反应平平),正式开启他的“创业”之旅时,宋江的命令也恰好传到。
听着传令小校朗声宣读那近乎羞辱性的资源分配,陆啸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笑容。他恭敬地接过那代表着三百两白银的薄薄银票,以及那份写着五十个名字的名单,对着聚义厅方向遥遥一拜:“陆啸,领命!定不负公明哥哥信任!”
态度之恭顺,语气之诚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传令小校走后,跟在陆啸身边的,仅有的两个算是“自己人”的小头目——一个原是杜迁手下,唤作赵大,另一个是早期听他讲武堂课被折服的,叫孙二狗——都面露愤愤之色。
赵大啐了一口:“呸!五十个老弱,三百两银子?这够干啥?开荒?买锄头都不够!”
孙二狗也愁眉苦脸:“头领,公明哥哥这分明是为难咱们啊!这差事,怕是干不成……”
陆啸却浑不在意,将银票小心收好,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大多面带菜色、眼神浑浊的辅兵,笑道:“怎么不够?人是少了点,弱了点,但好歹是五十双手。银子是少了点,但咱们可以精打细算。你们要知道,公明哥哥肯点头让我试试,这就是最大的支持了!”
赵大和孙二狗面面相觑,觉得头领这心态是不是也太好了点?这明明是刁难,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