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守卫的火把在枯井边缘晃动,如同几只焦躁的萤火虫,在破败的冷宫庭院里投下摇曳不安的光斑。枯井周围的荒草在夜风中发出窸窣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魂。
“头儿……真……真破了!”一个年轻守卫声音发颤,手里的长枪几乎拿不稳,指着井口那被暴力破开的大洞,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我……我听说这井通着幽冥……”
“闭嘴!再胡咧咧,老子先把你塞进去!”被称为“头儿”的老守卫脸皮抽搐,强装镇定,但握着火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他壮着胆子又往前凑了半步,伸长脖子往井底张望,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恶臭——淤泥的腐败、陈年血锈的腥气,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腌坏了的酸菜坛子被打翻后的刺鼻味道——猛地冲了上来!
“呕——!”老守卫猝不及防,被熏得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连连后退,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他娘的!这……这什么鬼味儿?!比乱葬岗还冲!底下……底下是开了粪坑还是煮了泔水?!”
躲在荒草丛后的几人瞬间屏住了呼吸,连王魁都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的“酸圣遗物”,仿佛生怕它残留的“圣威”再次外泄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沈惊鸿和苏瑶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头儿,咋办?”另一个守卫也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老守卫扶着旁边半堵残墙干呕了几下,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又瞥了一眼那散发着“生化武器”气味的黑洞,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对职责的坚持。
“晦气!晦气!”他低声咒骂着,使劲啐了一口,“定是年头太久,底下烂泥塘里的死耗子烂透了,又赶上这几日地气翻涌,把这腌臜气顶了出来!封板……封板大概是年久朽烂,自个儿塌了!对,肯定是这样!”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给同伴一个交代,“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撤!明儿天亮了,叫内务府那帮阉货自己来收拾这烂摊子!”
“对对对!头儿英明!这味儿……实在顶不住啊!”几个守卫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应和,巴不得立刻逃离这诡异之地。火把的光芒迅速远离枯井,杂乱的脚步声和低声的抱怨很快消失在冷宫深处更浓的黑暗里。
直到守卫的声音彻底消失,荒草丛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呼——!”王魁第一个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老子了!还以为今晚要在这耗子窝里跟官差打一架!多亏了咱酸圣遗物威名远播,连味儿都这么……呃,有威慑力!”他得意地掏出那块边缘被腐蚀得发亮的瓷片,对着月光欣赏了一下,又宝贝地塞回怀里。
石磊大口喘着粗气,瓮声瓮气道:“老王,你这‘圣物’的味儿……是真他娘的顶风臭十里!刚才差点把俺老石也熏背过气去!下回再用,提前打个招呼成不?俺好找块布把鼻子塞严实喽!”
“你懂什么!”王魁立刻梗着脖子反驳,“这叫圣威浩荡!无形无相,却退敌于无形!懂不懂?没见识!”
沈惊鸿没理会这对活宝的斗嘴,她扶着依旧昏迷的沈千山,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石和瓦砾,将他安置在一处相对背风、靠着半堵断墙的角落。借着惨淡的月光,能看到沈千山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但好在胸膛还有起伏。沈惊鸿仔细检查了父亲身上的外伤,眉头紧锁,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焦灼。
“爹……你再撑会儿,等离开这鬼地方,女儿一定给你找最好的药!”她低声说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份平日里的张扬火爆,在面对至亲的脆弱时,化作了深沉的担忧。
苏瑶光站在一旁,目光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冷宫庭院。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枯死的藤蔓如同鬼爪般攀附在倾颓的宫殿骨架上,夜风吹过空洞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浸透了绝望和死亡的气息。前世最后时刻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冰冷的金杯,沈墨砚那张在阴影里翕动的、吐出致命构陷之词的嘴,喉咙深处火烧般的剧痛,还有幼弟承瑞在宫门外撕心裂肺却被宫人死死捂住嘴的哭喊……
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攫住了她,比井底的淤泥还要粘稠,几乎让她窒息。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外表的平静。
就在这时,一股粗糙却异常真实的温热感,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苏瑶光身体微微一僵,侧过头。
是沈惊鸿。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苏瑶光身侧,目光并未看她,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只是无意间碰到了她。但那只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按在苏瑶光冰凉的手臂上。
\\*(契约沈惊鸿 --> 苏瑶光)\\*
\\*喂,冰疙瘩,别杵这儿发愣了!眼珠子都冻得能掉冰碴子了!这鬼地方看着就来气,赶紧想法子出去,找到药,砍了仇人,把这破地方一把火烧了干净!\\*
一股灼热的、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直率和生机的意念,顺着契约链接传递过来,像是一股暖流,蛮横地冲撞着苏瑶光心底那片冰冷的冻土。虽然话语依旧不中听,但那简单的“砍了仇人”、“一把火烧了干净”,却奇异地驱散了部分沉重的阴霾。
苏瑶光深吸了一口冷宫冰凉腐朽的空气,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契约另一端传来的灼热意念,让她心底翻腾的冰冷恨意稍稍沉淀下来,重新凝聚成更加锐利、更加冷静的复仇意志。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手臂却没有避开沈惊鸿的手,“小安子。”
一直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安子,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弹了起来,小跑到苏瑶光面前,垂着头,声音细弱蚊蝇:“殿……殿下?”
“此地通往御药房或太医院最近的路径,可有印象?”苏瑶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前世她对这座囚笼了如指掌,但重生后许多细节需要确认。
小安子努力回想了一下,小脸皱成一团,带着哭腔:“回殿下,冷宫……冷宫在西六宫最偏远的西北角,去御药房……要穿过大半个西六宫,还要过御花园……路上巡逻的侍卫和内侍监的公公都很多……这……这深更半夜的,奴婢……奴婢实在……”他越说越害怕,身子又开始抖。
沈惊鸿眉头一拧,不耐烦地打断:“啰嗦!直接说怎么走!管他侍卫还是阉狗,敢挡路,姑奶奶的剑可不认人!”
苏瑶光抬手制止了沈惊鸿的暴躁,目光平静地看着小安子:“本宫知道路径凶险。你只需回想,可有近路?或是……人迹罕至的废道?”她记得冷宫附近有几条因宫苑倾颓而荒废的夹道。
小安子被沈惊鸿吓得一哆嗦,又见苏瑶光目光沉静,定了定神,努力思索:“废道……废道……啊!”他眼睛一亮,“奴婢想起来了!冷宫东墙根外面,挨着宫墙,有一条很窄很窄的夹道!是前朝修葺宫墙时留下的,据说能通到西六宫靠近御花园的浣衣局附近!那地方全是碎砖烂瓦,还有野狗做窝,平日根本没人走!只是……只是路太难走了,黑灯瞎火的……”
“有路就行!”沈惊鸿立刻拍板,“管他狗窝猫窝,总比在这破院子里等着被巡逻的撞见强!带路!”
“可……可是沈庄主……”小安子担忧地看向昏迷的沈千山。
“石头!”沈惊鸿看向石磊。
石磊立刻拍着胸脯上前:“大小姐放心!俺老石别的没有,力气管够!保管把老庄主安安稳稳背出去!”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沈千山再次背到宽厚的背上,用腰带仔细固定好。
王魁则警惕地握着鬼头刀,走到队伍最前方开路:“老子打头阵!二狗、三驴,你俩机灵点,盯着后面!别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摸上来!”
二狗和三驴连忙点头,紧紧握着从地道里带出来的简陋武器(几根粗木棍),紧张地看向身后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废墟。
队伍借着断壁残垣的阴影,在小安子战战兢兢的指引下,悄无声息地向冷宫东墙移动。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枯叶和碎瓦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冷宫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冷风呜咽着穿过空洞的窗棂和坍塌的屋顶,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月光时而被飘过的薄云遮挡,庭院里忽明忽暗,那些扭曲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嘻嘻……娘娘……您的新簪子真好看……”一个飘忽、带着痴傻笑意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一处半塌的偏殿阴影里飘了出来。
众人脚步瞬间停滞!
王魁猛地举起鬼头刀,石磊也绷紧了肌肉,沈惊鸿的手按在了惊鸿剑柄上。苏瑶光眼神锐利地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早已看不出颜色和式样的破烂宫装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蹲在一堆瓦砾前。她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对着面前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布满污垢的破瓦片,像是在梳妆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