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挤过回春堂药铺窗棂上厚厚的积灰,在室内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空气里浮动着陈年药材的辛香与灰尘混合的气息,意外地令人心神稍安。王魁捧着个粗陶大碗,吸溜着热腾腾的粟米粥,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面二狗的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火折子,它就是不争气!石头那憨货,吹得脸都跟猪肝一个色了,连个火星子都没见着!”王魁把碗往破木桌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响,惊得旁边打盹的三驴一个激灵。“还得是老子!老子当时往那儿一站,气沉丹田,心中默念酸圣他老人家的宝号,那叫一个虔诚!就感觉一股暖流——对,就是酸圣他老人家赐下的圣力!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嘿!老子就那么一吹!噗——!那圣火,‘噌’就冒起来了!橘黄透亮!驱散寒邪!你们说,这不是神迹是啥?”
二狗和三驴听得眼珠子发直,连连点头,看王魁的眼神如同瞻仰神使下凡。
石磊刚换了手臂上的药,正龇牙咧嘴地活动着还有些麻木的左臂,闻言瓮声瓮气地反驳:“俺咋觉着……是你肺活量比俺大?憋气憋得久?”
“放屁!”王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那是圣力!是酸圣他老人家听到了信徒的呼唤!懂不懂?!没见识的夯货!”他痛心疾首地指着石磊,“你这叫亵渎神灵!回头酸圣庙立起来,罚你扫三个月台阶!”
二狗立刻帮腔:“就是!魁哥那是得了神启!俺亲眼看见那火苗是‘噗’一下自个儿蹦出来的,带着一股……呃……酸菜坛子开盖的仙气儿!”他努力回忆着那堆引燃物里混杂的怪味。
三驴猛点头:“对!仙气儿!酸圣显灵,魁哥就是庙主大老爷!”
王魁被这“仙气儿”和“庙祝大老爷”捧得浑身舒坦,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眯着眼开始规划:“嗯…庙址嘛,得选个闹中取静、风水上佳的地界儿。不求雕梁画栋,但得肃穆大气!庙门口就塑两尊神兽,左边金蟾,右边貔貅,招财进宝!正殿嘛,酸圣他老人家得是鎏金法身,一手托着酸菜坛子,一手捏着火折子,宝相庄严!香火钱箱子得用百年酸枝木打造,经得起岁月……”
他沉浸在未来酸圣庙的宏伟蓝图中,浑然不觉角落里,萧夜白那双无机质般的银灰色眼眸正冷冷扫过他,如同在看一个聒噪的物件,随即又隐入药柜旁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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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间厢房,气氛却截然不同。
沈千山躺在干净的床铺上,身上盖着薄被,面色依旧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钱伯刚为他施完针,苍老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他摇摇头,收拾着银针,对守在床边的沈惊鸿低声道:“大小姐,老庄主这情形……古怪得很。外伤看着凶险,实则未及脏腑根本,按理说用了紫蕴灵芝粉和百年老参续命,又有您渡入的那股奇特暖流护住心脉,早该有起色了。可这脉象……沉滞淤塞,神魂离散,倒像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像是什么?”沈惊鸿的心猛地揪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父亲冰凉的手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全靠她和苏瑶光共享的那点凤凰灵力以及珍贵的药力勉强维系。
“像是……中了极阴损的‘离魂散’。”钱伯压低了声音,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此毒无色无味,中者初时只觉疲惫嗜睡,继而五感渐失,神魂离体,最终在沉睡中生机断绝。最歹毒处在于,它并非即刻致命,而是缓慢蚕食,状似沉疴旧疾复发,极难察觉根源。老庄主身上……并无明显中毒外伤,这毒……怕是在地宫囚禁时,就被人暗中种下了。”
“离魂散……”沈惊鸿咀嚼着这三个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压过了室内的暖意。不是重伤不治,是毒!是沈墨砚和林风眠那些畜生,不仅要灭沈家满门,还要让父亲在无尽的黑暗中受尽折磨,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去!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契约沈惊鸿 --> 苏瑶光)
‘冰疙瘩!是毒!离魂散!他们在地宫就给我爹下了毒!’
一股混杂着刺骨恨意、无边恐慌和深深无力的灼热洪流,猛地冲过契约链接,狠狠撞在苏瑶光的心神壁垒上。
苏瑶光正站在窗边,指尖捻着从沈千山枕畔拾起的一根极细的、近乎透明的淡灰色绒毛。那绒毛触手冰凉,带着一种非金非玉的诡异质感。窗外天光映着她清冷如霜的侧脸,毫无波澜。沈惊鸿汹涌的情绪冲击而来,她的身体只是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水面微澜,旋即恢复死寂的平静。
(契约苏瑶光 --> 沈惊鸿)
‘知道了。御药房库藏名录,记有此毒及三味主材。沈墨砚能调用。当务之急,吊命。钱伯。’
她的意念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沈惊鸿被恨意和恐慌包裹的混乱思绪,直指核心——情报来源(御药房)、嫌疑指向(沈墨砚)、当前行动(依靠钱伯)。
沈惊鸿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强行将翻腾的杀意压回心底深处。她转向钱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已恢复锐利:“钱伯,这毒,您可有解法?或……延缓之策?”
钱伯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无奈:“大小姐,‘离魂散’歹毒异常,解药所需几味主药极其罕见,配置繁复。老朽……只闻其名,未见其方,更遑论解药。眼下,只能以猛药续其元气,辅以金针渡穴,刺激其残存神志,延缓……那‘离魂’之速。”他看了一眼沈千山灰败的脸色,“老庄主体魄根基仍在,若能寻得至阳至纯之物或灵力长期温养,或能……多争得一线生机。”
至阳至纯之物……灵力温养……
沈惊鸿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边的苏瑶光。凤凰契约的灵力,无疑是最精纯的生命之力!但这力量源自两人共享,消耗巨大,且她们自身也处于强敌环伺的险境……
“用。”苏瑶光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她已转过身,目光落在沈千山身上,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契约灵力,可渡。每日辰时、酉时,各一次,由惊鸿引导。钱伯,辅以你的针药。”
沈惊霍然抬头,撞进苏瑶光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感同身受的悲悯,只有最直接的决断和最实际的援手。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暖流猛地冲上沈惊鸿的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成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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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堂屋,王魁的“酸圣庙宇规划大会”正进行到关键阶段——讨论庙祝的福利待遇。
“…二狗三驴,你俩就是开庙元勋!月钱嘛,好说!酸圣他老人家座下,岂能亏待自己人?包吃包住,四季衣裳,年底还有分红!香油钱收得好了,给你们一人讨一房媳妇儿!”王魁大手一挥,颇有点指点江山的豪迈。
二狗和三驴听得眼睛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香火鼎盛、自己穿着体面庙祝袍、抱着媳妇儿的美好生活,激动得连连搓手。
“那…魁哥,俺们啥时候去寻风水宝地啊?”二狗迫不及待地问。
“急什么!”王魁瞪了他一眼,“没看现在风声紧?等咱们跟着殿下和大小姐干完大事,安顿下来,老子亲自去踏勘!非得找个紫气东来、龙盘虎踞的……”
他话音未落,药铺那扇不起眼的后门处,传来几声轻如狸猫落地的细微声响。紧接着,门栓被无声拨开,一道融入阴影般的黑色身影闪了进来,正是萧夜白。他如同带着室外的寒气,瞬间让堂屋的温度降了几分。
王魁的宏图伟业戛然而止。石磊也警惕地握住了放在手边的半截门栓。
萧夜白看都没看他们,径直走向里间门口,对着闻声出来的苏瑶光和沈惊鸿,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毫无起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