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前两日。秋雨绵绵，细密的雨丝敲打着镇北侯府的屋檐，也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沈惊鸿独自坐在静室中，面前摊开着玄机子赶制出的“破煞定星盘”和三枚“纯阳雷火符”。星盘只有巴掌大小，由不知名的暗银色金属打造，盘面刻满细密的星宿符文，中心嵌着一枚会随着周围能量场变化而微微转动的乳白色水晶。雷火符则被封装在三枚特制的玉质弹丸中，触手温热，内里仿佛蕴藏着爆裂的雷霆。
徐老刚刚为她进行了最后一次全面的诊查。右臂的阴煞痕迹已基本消退，经脉恢复了八九成，只是灵力运转时仍有细微的滞涩感，那是过度透支与契约反噬留下的暗伤，非短期能够彻底复原。更深处，魂力上的损耗，连徐老也束手无策，只能靠时间和静养慢慢恢复。
“沈姑娘，你的身体底子……真是异于常人。”徐老收起金针，神色复杂，“如此重的伤势和损耗，换做常人，没有半年绝难恢复行动。可你……罢了，老朽只提醒一句，此番再战，切莫过于倚仗那契约之力。魂力如同灯油，强行添火，虽能一时明亮，却会加速燃尽。”
沈惊鸿默默点头。她何尝不知。但玄寂不会给她慢慢恢复的时间。
“府中弟兄们如何？”她问。
“重伤者六人，性命暂时无忧，但半年内都无法动武了。轻伤者都已处置妥当。”徐老顿了顿，声音低沉，“还有……从英华坊带回的那位兄弟，今晨还是没撑过去。”
又少了一个。沈惊鸿闭上眼，指尖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那些年轻鲜活的面孔，那些信任的目光，都化作了冰冷的数字和沉重的抚恤。这份债，她刻在心里。
“他们的家人，务必厚待。”她睁开眼，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决绝，“徐老，接下来两日，我需要进入‘枯荣境’。”
徐老脸色一变：“枯荣境？那是燃烧自身潜力、强行激发状态的秘法！对根基损害极大，甚至可能折损寿元！你……”
“我们没有时间了。”沈惊鸿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可怕，“我需要将状态恢复到至少能与玄寂周旋的程度。根基可以以后慢慢补，寿元……若能铲除玄寂，护住这片山河，折寿几年又何妨？”
徐老看着她清瘦却挺直的脊梁，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罢了……老朽会为你护法，准备药浴与固本培元的丹药，尽量减轻反噬。但能恢复几成，就看天意了。”
“有劳徐老。”
送走徐老，沈惊鸿拿起那枚“破煞定星盘”，指尖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盘中心的乳白色水晶立刻亮起，缓缓转动起来，同时盘面上的星宿符文也依次泛起微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星盘对周围环境中极其细微的能量变化都有着敏锐的反应，尤其是对阴邪、污浊之气，反应更为强烈。
“有此物，或许真能找到那‘总枢’……”她心中稍定。又拿起一枚“纯阳雷火符”玉丸，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至阳至刚、专破阴邪的狂暴力量。这是玄机子压箱底的手段之一，炼制不易，威力巨大，但使用条件苛刻，且机会只有一次。
她小心收好这些器物，然后摊开苏瑶光通过灰鸽密信传来的护国寺法会流程详图与她的初步计划。两人通过契约链接进行了数次简短而高效的沟通，一个极其冒险、却又可能是唯一机会的行动框架逐渐清晰。
风险大到令人窒息。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她们别无选择。
沈惊鸿铺开一张白纸，开始以密语写下最终的作战细节、人员分配、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预案，以及……万一失败的后手安排。笔尖沙沙，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当她写到“若事不可为，苏瑶光需以自保为先，不可……”时，笔尖停顿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写完那句话，只是重重划掉。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雨丝斜织，天地间一片迷蒙。契约链接那端，苏瑶光的心绪如同被冰层覆盖的深海，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激流暗涌，充满了为三日后的孤注一掷而进行的、冷酷到极致的算计与推演。
她们都在燃烧自己，为了那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
凝华殿内，气氛同样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
苏瑶光刚刚结束一场与玄寂在御书房“偶遇”的短暂交锋。表面是讨论法会流程细节，实则是言语间的机锋试探与无形的气势较量。
玄寂一身素净的僧袍，手持白玉拂尘，面容慈和，眼神却幽深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他谈及法会时，语调平和，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但话语间偶尔流露出的、对“天命气运”、“新旧交替”的玄奥阐述，却让苏瑶光心中警铃大作。
更让她警惕的是，玄寂身上那股“出关”后的气息。并非想象中邪气冲天，反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空”，仿佛整个人与周围的空气、光线都融为一体，深不可测。若非苏瑶光灵魂因契约而与沈惊鸿紧密相连，感知远超常人，恐怕都难以察觉他平静表象下，那如同洪荒巨兽蛰伏般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殿下似乎清减了些，可是为筹备法会劳心？”玄寂语气温和，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老衲闭关有所悟，深感天地气数流转，人力有时尽。殿下乃金枝玉叶，肩负社稷之望，更需珍重自身。”
“多谢国师挂怀。”苏瑶光神色淡漠，滴水不漏，“法会乃为国祈福，本宫分内之事。倒是国师闭关清修，一出关便主持如此大典，才是真正辛苦。”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平静之下是冰与火的无声碰撞。最终，玄寂含笑告退，但那临去前深深的一瞥，让苏瑶光背脊微微发凉。他知道她在防备，甚至可能在谋划什么。但他不在乎，或者说，他自信一切尽在掌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