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李飞羽在暴雨中跪在腐尸旁,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灌进他的衣领。
尸体空洞的眼窝里渗出黑血,腐烂的嘴角诡异地咧开。
“爷爷!尸变了!”少年的呼喊被雷声撕碎。
屋檐下,李老头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慌什么?念咒!心定则怨散!”
少年颤抖的双手结成古老的手印,沙哑的咒文穿透雨幕,与泥土一同覆盖了最后的怨戾。
他回到木屋,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墙上,刻下第九百九十八道刻痕。
冷。刺入骨髓的阴冷。殇骨之隅的风,裹挟着万年骨粉与腐朽气息,永不停歇地呜咽。
“呸!晦气的收尸佬!”粗嘎的童音伴着土块砸在摇摇欲坠的木板门上。
李飞羽默默关上门,将外界的唾弃隔绝。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烟草和草药混合的浊气。李老头蜷坐在角落的木墩上,背对着门口,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正用一柄雪亮的小刀,削着一块不知从何处朽骨边拾来的硬木。木屑簌簌落下,融入他脚边那堆难以计数的、形态各异的粗糙木人中。每一个木人,都仿佛承载着一缕被安抚的残魂。
“爷爷,隔壁村的二牛他们……”
“狗子,”李老头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如同砂纸摩擦着枯树皮,他依旧没有回头,只微微侧了侧头,示意方向,“西沟坎子下头,新客露脸了。天阴得沉,怕是要落雨,去‘送’他一程,莫让野物惊扰。”
李飞羽顺着师父的示意看去。屋内唯一还算完整的土墙上,刻满了深深浅浅、横竖交错的刻痕。这面墙被清晰地划分成上下两部分。下方,占据墙面约四分之三的区域,刻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几乎填满了每一寸泥土,每一道刻痕都深如刀凿斧劈,带着岁月的沉淀和难以言喻的厚重感,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粗线和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细线,每道粗线代表超度一万个亡灵,细线代表超度一道亡灵——那是爷爷李老头的区域,代表着李老头已经超度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安魂。上方,只占据了墙面顶端约四分之一的空间,刻痕相对稀疏、清晰、新一些,那是属于李土狗的——九百九十八道。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那片浩瀚的刻痕之海中弥漫出来,沉甸甸地压在少年心头。九百九十八…离那令人窒息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那是天壤之别。
“嗯。”李飞羽低低应了一声,拿起倚在门边的一把短柄铁锹,铁锹的木柄被摩挲得异常光滑。他推开门,更猛烈的阴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土腥骨粉味灌了进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仿佛触手可及。远处荒丘裸露出森森白骨,几只乌鸦在腐尸上聒噪。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西沟坎子。脚下的“土地”松软,时常能硌到浅层的碎骨。很快,他找到了目标:雨水冲刷开一个土窝,一具成年男子的尸体半掩其中,下半身埋在土里,上半身暴露在外。尸体已肿胀发黑,散发着浓烈的恶臭,蛆虫在口鼻处蠕动。一只乌鸦正啄食着浑浊的眼球,被李土狗的脚步声惊飞。
李飞羽面无表情,走到尸体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相对干燥避风的位置。他挥动铁锹,开始就地挖掘。泥土混着潮湿的骨粉,异常沉重粘稠。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冰冷刺骨。他专注地挖掘着,不去看那具狰狞的尸体,只在心中默念着安魂的咒语片段。
终于,一个足以容纳尸体的浅坑挖好了。他放下铁锹,走到尸体旁,准备将其推入坑中。
就在他伸手去推那冰冷肿胀肩膀的瞬间!
那早已失去生机的头颅,猛地往他这边一偏!空洞的眼窝里,粘稠如同沥青的黑血,毫无征兆地汩汩涌出!那张爬满蛆虫的腐嘴,极其诡异地咧开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啊——!爷爷!尸变了!”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李飞羽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跌坐,沾了满身的泥污骨粉!
暴雨恰在此时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如同冰雹般砸落!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云层,将整个荒原映得一片死寂的惨白!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
透过迷蒙的雨幕,李飞羽惊恐地望向茅屋。屋檐下,李老头那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惨白的电光中,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如同石刻的鬼魅,浑浊的眼眸深处,一丝淡淡、却清晰可见的七色光芒一闪而逝,带着一种洞穿幽冥、俯瞰生死的漠然与平静。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竟穿透了狂暴的雷声雨幕,清晰地砸在李土狗心上:
“慌什么?不过是口怨气未散!
念咒!心定则怨散!”
“念咒!”二字如同定身法咒!爷爷平日严苛到近乎残酷的训练瞬间压倒了恐惧!李飞羽猛地从泥泞中爬起,抹去脸上的泥水雨水,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流着黑血的恐怖面孔。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咳嗽,但他强行稳住心神,在尸体旁站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和翻腾的胃液。双手在胸前艰难地结成那个古朴而简单的手印——雨水让他的手指冰冷麻木,动作有些僵硬变形,但那份庄重与专注却异常清晰。少年清越却带着颤音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响起,起初微弱,却在咒文韵律的加持下,渐渐变得沉稳、穿透,竟奇异地压过了哗哗雨声:
“尘归尘,土归土,
往生路上莫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