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要绣的,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吉祥图案。她以极细的针脚,运用深浅不一的绿色丝线,在绢布的一面绣出风中之竹,竹叶疏密有致,仿佛能听到飒飒风声,展现出竹的坚韧与不屈。而在绢布的另一面,她则换用更浅淡、近乎透明的丝线,辅以细微的米珠点缀,绣出了一幅“竹影映莲台”的虚影图案。莲台朦胧圣洁,竹影婆娑摇曳,正反两面的图案既独立成趣,又相互呼应,暗合佛家“色空”之理与竹的君子之德。
这不仅仅是技艺的展示,更是心意与悟性的体现。
期间,仅有负责送饭的小太监来过几次,态度敷衍,送来的饭食也多是清汤寡水,难见油腥。林微不以为意,平静接受,甚至还会对那小太监温和地道声“有劳”。几次之后,那小太监脸上的不耐倒是少了些许,虽依旧沉默,但放下食盒的动作轻了些。
春桃看在眼里,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惊奇。小姐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从前遇到这等怠慢,只怕早已暗自垂泪,如今却如此沉得住气,甚至还能以平常心待之。
绣品完成那日,正值秋阳高照。
林微将最后一丝线头藏好,轻轻抚过绢面。正面风竹,清劲挺拔;反面莲台竹影,空灵圣洁。在光线的映照下,细微的米珠折射出柔和的光晕,使得整幅绣品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佛光之中。即便是见过无数精品的她,也对这件在简陋条件下完成的急就章,感到一丝满意。
“小姐……这、这太美了!”春桃看得痴了,语无伦次,“奴婢从未见过这样的绣活!好像活过来一样!”
林微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从容:“找个妥帖的盒子装起来吧。”
就在此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略显尖锐的说话声。
“哟,这听竹轩可真难找,怪不得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体面、管事嬷嬷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小宫女,径直走了进来,眼神倨傲地扫过院内。
春桃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挡在林微身前,低声道:“小姐,是内务府负责份例发放的刘嬷嬷……”
林微心中了然,这是见她们主仆“病”了多日,前来探虚实,或者,是来找麻烦的。
刘嬷嬷目光落在林微身上,见她虽面色仍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眼神清明,与传闻中病得起不来床的样子大相径庭,心中冷哼,面上却扯出个假笑:“林秀女身子可大安了?奴婢奉内务府之命,前来核查各宫用度。听说秀女前些日子病了,这炭火、药材的用度,可有超支啊?”
这是惯常的刁难伎俩,克扣了你的用度,反过来还要查你是否“超支”。
林微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刘嬷嬷,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人心,让刘嬷嬷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有劳嬷嬷挂心。”林微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身子已无大碍。听竹轩用度一向俭省,从未有超支之事。倒是前几日病中,所需炭火与热水不足,还要多谢嬷嬷‘体恤’,未曾催促。”
她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却让刘嬷嬷的脸瞬间涨红了。这话听着是感谢,实则点破了她们的克扣与怠慢。
刘嬷嬷恼羞成怒,正要发作,目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屋内桌上,那件刚刚完成、尚未收入盒中的绣品。
秋日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正照在那幅“风竹莲台”绣品上。正面风竹的挺拔劲节,反面莲台竹影的空灵光华,以及那细小米珠折射出的璀璨异彩,交织成一幅动人心魄的景象。
刘嬷嬷在内务府多年,也算见过些世面,何曾见过如此精妙绝伦、闻所未闻的刺绣技法?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后面预备好的刁难话语,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院内一片寂静,只剩下风吹过瘦竹的细微沙沙声。
林微将刘嬷嬷的震惊尽收眼底,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桌边,姿态优雅地将绣品轻轻卷起,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珍视。
她并未再看刘嬷嬷一眼,只对春桃淡淡吩咐道:“收好,太后寿辰在即,莫要沾了尘埃。”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刘嬷嬷耳边。
太后寿辰……献礼……
刘嬷嬷看着林微那沉静如水的侧影,又想起那惊鸿一瞥的绝世绣品,心头剧震,脸上的傲慢与怒气瞬间被一种惊疑不定所取代。她深深地看了林微一眼,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带着人悻悻地离开了听竹轩,脚步竟有些仓促。
春桃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小姐,您刚才可真厉害!那刘嬷嬷脸都青了!”
林微神色却并无多少喜色,只是望向院外那四方的天空,目光幽深。
“这,只是开始。”
潜龙在渊,终有一飞冲天之时。而她,已做好了搅动这潭深水的准备。太后寿辰,便是她精心选择的,破局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