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暗室藏机
冯宫女的下落,是在腊月二十三,小年那日寻到的。
林清托人递了密信进来,寥寥数语,却字字惊心:“人已寻得,栖身京郊‘慈云庵’,带发修行,法号静慧。左颊有旧疤,右手缺一指。畏光惧人,似有隐疾。庵主闭口,使重金方得一见,然彼不言旧事。另,查得丽嫔白猫确系西域贡品,名‘雪狮子’,性烈,唯丽嫔能近。丽嫔殁前半月,太医院记档,曾请‘安神汤’三剂,方中有朱砂。”
信纸在林微指尖微微颤动。找到了!冯宫女果然还活着!在尼姑庵带发修行,脸上有疤,手上缺指,畏光惧人……这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与恐惧?
而那“安神汤”中的朱砂——与秦司制用在霁儿衣物上的,何其相似!华贵妃的手段,原来早有先例!
“春桃,”林微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字迹,“准备一下,我要去慈云庵。”
春桃大惊:“娘娘不可!您如今身份尊贵,岂能轻易出宫?且慈云庵在京郊,往返需大半日,若让人知晓……”
“所以不能让人知晓。”林微抬眸,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断,“明日是腊月二十四,宫中按例要扫尘祭灶,各宫忙碌,正是时机。你去安排,我要一辆最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两名可靠侍卫,扮作寻常官眷上香。你随我去,张嬷嬷留在宫中照料霁儿,若有问起,便说我偶感风寒,需静养一日。”
“娘娘,这太冒险了!万一被华贵妃的人发现……”
“没有万一。”林微打断她,“冯宫女是揭开一切的关键。她不敢说,是因为恐惧。我要亲自去见她,让她知道,现在有人能护住她,有人……要为她申冤。”
春桃看着林微眼中凛冽的光,知道劝阻无用,只能咬牙应下:“奴婢这就去准备。只是……娘娘,慈云庵那边,可需提前打点?”
“不必。”林微摇头,“突然前去,方能见到最真实的情状。你只需让兄长安排的人在庵外接应即可。”
当夜,林微几乎未眠。她坐在霁儿摇篮边,看着孩子安睡的容颜,心中涌起无尽的不舍与歉疚。此番出宫,若顺利,或能扳倒华贵妃,永绝后患;若不顺……她不敢想后果。
但这一步,必须走。
天色微明时,春桃悄声进来:“娘娘,都安排妥了。车马在神武门侧巷等候,守门的侍卫是咱们的人,打点过了。只是……方才毓秀宫那边传出消息,说华贵妃今日要亲自督查寿辰祭品的准备,怕是会四处走动。”
林微眸光一凝。这么巧?
“无妨,按计划行事。”她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素蓝棉布衣裙,外罩灰鼠皮斗篷,头发简单绾成圆髻,不施脂粉,不戴钗环,乍一看,确像个寻常的官家妇人。
她走到摇篮边,最后一次亲吻霁儿的额头,将一枚平安符塞进孩子的小衣内袋。那是太后前日赏下的,高僧开过光。
“等娘回来。”
慈云庵在京郊二十里外的栖霞山麓。 马车颠簸了近两个时辰,才在山门前停下。庵堂不大,灰墙黑瓦,掩映在一片萧疏的竹林后,显得格外冷清。
林微戴着帷帽下车,春桃上前叩门。半晌,一个瘦小的老尼姑开了门,见是生面孔,神色警惕。
“师太有礼,我家夫人前来进香,求个平安。”春桃递上准备好的香油钱。
老尼姑接过,掂了掂分量,脸色稍缓:“施主请进。只是今日庵中清修,不便久留。”
“是,只上柱香便走。”
庵堂正殿供着一尊斑驳的观音像,香火稀疏。林微上香后,状似随意地问:“听闻庵中有位静慧师太,佛法精深,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老尼姑脸色微变:“静慧师妹……她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我家夫人诚心而来,只为求个心安。”春桃又塞过一锭银子,“还请师太行个方便。”
老尼姑犹豫片刻,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们随我来。只是……静慧她……精神不大好,莫要惊扰了她。”
后院的禅房比前殿更显破败。老尼姑在一间紧闭的房门前停下,低声道:“静慧,有施主想见你。”
屋内寂静无声。
林微示意春桃和老尼姑在外等候,自己轻轻推开房门。
禅房狭小,只一床一桌一凳。床上坐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穿着灰色僧衣,背对房门,正对着一扇小窗发呆。听闻开门声,她浑身一颤,猛地转过头来。
林微看清了她的脸。左颊上一道陈年疤痕,从眼角斜至嘴角,虽已愈合,却仍狰狞可怖。她的右手缩在袖中,但林微瞥见袖口处,确实缺了一根手指。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空洞,麻木,深处却藏着极致的恐惧。
“静慧师太?”林微放柔声音,摘下帷帽。
冯宫女——或者说静慧,呆呆地看着她,眼神先是迷茫,随即像是认出了什么,瞳孔骤缩,整个人如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到床角,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别……别过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微心中一酸。她关上门,却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门边,轻声道:“你别怕,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林微,宫中的昭贵妃。”
听到“昭贵妃”三字,静慧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贵、贵妃娘娘……您怎么会……不,您快走!这里不安全!他们会知道的!”
“他们是谁?”林微走近一步,声音更缓,“是华贵妃?还是秦司制?”
静慧浑身剧颤,拼命摇头,眼泪滚滚而下:“不能说……说了会死……丽嫔娘娘就是……就是……”
“丽嫔是怎么死的?”林微蹲下身,平视着她,“是不是华贵妃害的?那只白猫‘雪狮子’,是不是吃过带毒的死老鼠?”
“您……您怎么知道?!”静慧惊恐地瞪大眼睛。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林微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我知道丽嫔死前,你给她煎的药里被加了朱砂。我知道那只猫吃了带药的死老鼠后发了疯。我还知道,那只猫现在在华贵妃手里,她们想用它来害我的孩子。”
静慧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多年的恐惧与压抑在这一刻决堤:“是……是华贵妃……她让秦司制给了我一包药粉,说是安神的……让我加在丽嫔娘娘的药里……我不知道那是毒……后来娘娘喝了药,精神越来越差,那只猫……猫不知怎么吃了药碗边的死老鼠,眼睛变得通红,见人就咬……”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丽嫔娘娘临终前……抓住我的手,说……说她知道是谁害她,但她没法子了……让我逃,逃得越远越好……可我没逃掉……秦司制派人抓我,砍了我的手指,划了我的脸,把我扔到乱葬岗……是庵主路过,救了我……”
断指的伤口,脸上的疤,原来是这样来的。
“那只猫呢?后来怎样了?”
“猫……被秦司制的人带走了。”静慧眼中露出恐惧,“他们说……这猫吃过毒,又发过疯,是‘妖物’,有用处……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娘娘,您一定要小心……华贵妃她……她心肠太毒了……”
林微握紧她的手:“你可愿跟我回宫,将这些话,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再说一遍?”
静慧浑身一颤,眼中闪过渴望,随即又被恐惧覆盖:“不……不行……华贵妃不会放过我的……我在宫里活不过一天……”
“若我能保你呢?”林微凝视着她,“若我有证据,能扳倒华贵妃,让她再也害不了人呢?”
静慧怔怔地看着林微,看着这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庞,眼中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这些年,她如同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日夜恐惧,生不如死。如果……如果真有机会……
“您……您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