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裂痕
延禧宫熏艾三日的旨意，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德妃困在了焦灼与恐惧中。浓重呛人的艾草味日夜不息地从前殿弥漫到后殿，遮掩了所有异常气味，却也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让她寝食难安。她心知肚明，惠妃和昭贵妃突然如此“恪尽职守”，绝非偶然。那撮被孙太医取走的白色猫毛，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嬷嬷，”夜深人静时，德妃屏退所有宫人，只留下最贴身的周嬷嬷，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后头……那些东西，可能保不住了。”
周嬷嬷脸色也是煞白：“娘娘，惠妃娘娘只是例行公事，未必就发现了什么。咱们小心些，等风头过了……”
“等？怎么等？”德妃猛地打断她，眼中布满红丝，“昭贵妃不是华氏那个蠢货！她既然起了疑心，就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忘了前几日桂花树下埋的东西了？那几个罐子……若是被挖出来……”她不敢再说下去，手指死死掐进掌心。
那些黑陶罐里，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最大的隐患。里面装着的东西，见不得光，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
“那……娘娘的意思是？”周嬷嬷声音发颤。
德妃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移。趁现在她们只是怀疑，还没拿到铁证，必须把东西转移出宫，或者……彻底毁掉。”
“可……可怎么转移？这几日宫门查得紧，惠妃娘娘特意加了人手，各宫物品出入都要严查。后殿又被看得死紧，那些太监日夜熏艾，咱们的人根本靠不近桂花树。”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德妃压低声音，凑到周嬷嬷耳边，“你兄长不是在京兆尹衙门当差吗？让他想办法，找几个绝对可靠、手脚干净的江湖人，准备接应。宫里头……不是还有咱们早些年埋在杂役处的几个‘钉子’吗？让他们动手，就在今夜！从西边靠近冷宫那段旧宫墙的缺口走，那里守卫松懈，巡夜时辰我也摸清了。”
周嬷嬷听得心惊肉跳：“娘娘，这……这太冒险了！万一被抓住……”
“不冒险，就是等死！”德妃眼神狰狞，“照我说的去做！记住，只转移最重要的那几个罐子，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原地不动，别留下挪动痕迹。动作要快，要干净！”
“是……是。”周嬷嬷不敢再劝，踉跄着退下安排。
同一时刻，永寿宫。
林微并未入睡。她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着惠妃送来的、这几日各宫人员物品出入的核查记录，指尖在“延禧宫”一栏上轻轻划过。记录显示，德妃除了按例领取熏艾所需物料，并无特殊申请。但她宫中的一名负责浆洗的粗使宫女，今日午后以“家中急事”为由告假出宫，至今未归。而内务府回报，延禧宫今日申领的灯油量，比平日多了一倍。
“灯油……”林微低声自语。熏艾期间，殿门常开，按理说更省灯油才对。
“春桃，”她唤道，“去问问张嬷嬷，延禧宫西边冷宫那段旧宫墙附近，咱们的人，今夜是谁当值？”
春桃很快回来：“娘娘，是之前咱们暗中留意过的一个老侍卫，姓王，人很本分，家里孩子多，负担重。张嬷嬷说，已经按娘娘之前的吩咐，让人接济过他家里，他很是感激。”
“让他眼睛睁大点，耳朵竖高点。尤其是子时前后。”林微吩咐，“但告诉他，无论看到什么，只远远看着，记下来，不许出声，不许阻拦，更不许靠近。事后，本宫另有重赏。”
“是。”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风雪虽停，寒意却更甚。紫禁城笼罩在沉睡的寂静中，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梆子声。
延禧宫后殿的阴影里，几条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浮现。他们穿着最低等杂役的灰褐色衣服，动作却异常敏捷，无声地靠近那几株桂花树。其中一人拿出一个小巧的洛阳铲，迅速而熟练地在树下挖掘起来。另外两人警惕地望风。
不过半盏茶功夫，几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密封的黑陶罐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黑影们将罐子装入早已准备好的、垫着厚厚棉絮的背篓，迅速盖好，然后弓着身，沿着墙根阴影，飞快地向西边移动。
他们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专挑灯光昏暗、巡逻间隔长的角落。很快，便接近了西边那段废弃多年、宫墙有些坍塌的旧宫苑。这里靠近冷宫，平日人迹罕至，守卫也最为松懈。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那个早已探好的、被杂草掩映的矮墙缺口时，前方拐角处，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是巡夜的侍卫提前了一刻钟经过！
黑影们立刻僵住，紧贴墙壁，屏住呼吸。背篓里的罐子似乎因为紧张轻微的晃动，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液体晃荡的闷响。
咳嗽声和脚步声在拐角处停顿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嘀咕道：“这鬼天气，夜里还有野猫闹腾……”接着，脚步声继续响起，渐渐远去。
黑影们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耽搁，迅速从缺口钻出宫墙，消失在宫外的黑暗里。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抱怨野猫”的老王侍卫，在走过拐角后，并未走远，而是隐在一处断壁后，将他们钻出缺口的背影，以及接应他们的、宫外一辆不起眼青布小车的轮廓，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甚至隐约看到，车上跳下一个微微驼背的身影，接过了背篓。
子时三刻，消息传回永寿宫。
“驼背……接应……”林微眼中寒光大盛。胡驼子！果然是他！
德妃竟然真的铤而走险，连夜将最关键的证物转移出宫，还与胡驼子这个江湖驯兽用药之人直接接头！这说明，那些罐子里的东西，至关重要，也见不得光到必须立刻转移！
“张嬷嬷，让我们宫外的人，跟着那辆车，看它去了哪里。但要小心，对方是江湖人，反跟踪意识强，宁可跟丢，也不能暴露。”林微立刻下令。
“春桃，去请惠妃姐姐和孙太医，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务必隐秘。”
一个时辰后，惠妃和孙太医匆匆赶到。听闻今夜之事，两人皆是面色凝重。
“妹妹，如今人赃并获……不，人已跑，赃已转移，我们还是没有当场抓住德妃的把柄啊。”惠妃忧心道，“即便知道她转移了东西，与胡驼子接触，可她大可抵赖，说是宫人私自偷盗，她一概不知。”
“姐姐说得对，直接指证德妃，证据不足。”林微点头，“但我们的目的，本就不是立刻扳倒她。今夜之事，证实了三件事：第一，德妃宫中确有不可告人之物，且与胡驼子有关；第二，德妃行事周密狠辣，且宫外有接应力量；第三，她慌了。”
她看向孙太医：“太医，您之前分析那药末，可有结果？”
孙太医忙道：“正要回禀娘娘。那药末残渣中，老朽辨识出几味药材，除了之前‘灵猫’所用乌头、朱砂之外，还有一味罕见的‘幻心草’粉末。此草产于西南深山，少量可致幻，过量则能令人或兽狂性大发，且药性持久，易残留体内。若长期接触，神智受损，难以恢复。”
幻心草！林微与惠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华贵妃用的朱砂、乌头已是阴毒，德妃竟然还用上了更诡谲的幻心草！她养的那些“怪猫”，恐怕不止是发狂那么简单，很可能是被药物控制，成为了听指令行事的“毒物”！
“孙太医，若人或动物体内残留此毒，可能验出？”林微问。
“若是近期接触，或有迹可循。但若时日稍久，或经过特殊处理，便难了。”孙太医沉吟道，“不过，老朽曾在一本南疆医书上见过，幻心草与另一种叫‘血茯苓’的药材相遇，会生出一种极淡的、类似铁锈的腥甜气，常人难以察觉，但经过特殊训练的犬只，或可追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