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种微妙的躁动与紧张之中。随驾的宫妃忙着最后打点行装,留守的各宫则心思各异。
午后,皇帝驾临永寿宫。他今日只穿了常服,神情略显疲惫,像是刚处理完繁重的朝务。
林微依礼迎驾,却被他抬手免了:“霁儿呢?”
“刚睡下。”林微引他入内,亲自奉茶。
宇文玺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暖着,目光落在林微脸上,看了片刻,忽然道:“明日朕便离京,后宫诸事,托付于你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重若千钧。林微垂眸:“臣妾定当尽心竭力,与惠贵妃姐姐一同打理好宫务,不负皇上所托。”
“惠贵妃稳重,但有些事,她未必能决断。”皇帝的声音低沉,“你如今是皇贵妃,位同副后。该拿主意的时候,不必过于瞻前顾后。”
林微心中微震。皇帝这话,几乎是在明示,给予她在某些事情上的决断之权。这是信任?还是又一次的试探与考验?
“臣妾年轻识浅,恐难当大任。”她谨慎道,“若有大事,定当与惠贵妃姐姐商议,并禀报太后定夺。”
宇文玺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太后年事已高,精神不济,若非必要,不必扰她清静。”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不必事事请示太后。
林微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皇帝与太后之间,果然并非表面那般母慈子孝。而她,被夹在了中间。
“朕离京期间,霁儿的安全,你要格外上心。”皇帝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朕已加派了护卫,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些事,防不胜防,你要心里有数。”
“臣妾明白。”林微想起霁儿前些日子的病,心中一痛,“臣妾会以性命护霁儿周全。”
宇文玺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色与决绝,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有时候,护得太紧,未必是好事。该让他见的,该让他经历的,躲不掉。”
这话意味深长。林微抬眼看皇帝,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皇上……”她忍不住想问,皇帝是否知道霁儿中毒的真相,是否知道那佛经残页的来历,是否知道这后宫平静表面下涌动的暗流。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知道了又如何?皇帝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选择平衡,选择制衡,选择让她们在这漩涡中自行挣扎。
“朕该走了。”皇帝放下茶盏,站起身,“明日不必来送。”
“臣妾恭送皇上。”
送走皇帝,林微独自站在廊下,看着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雪又下得密了,很快便将脚印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春桃为她披上斗篷:“娘娘,进去吧,仔细着凉。”
林微摇了摇头,只是望着乾清宫的方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在雪幕中巍峨而冰冷。
明日,那座宫殿的主人将离京,留下这偌大的后宫,和她这个看似尊荣、实则如履薄冰的皇贵妃。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回屋。
该布置的,她已经布置了。该防备的,她也防备了。
现在,只等风起了。
---
夜深了。
永寿宫一片寂静,只有守夜的宫人偶尔走动的声音。林微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绣花,脑海中反复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
忽然,她听到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像是猫儿走过的声音。
林微立刻警觉起来。永寿宫因霁儿之事,早已严禁饲养猫狗,夜间也有侍卫巡逻,怎么会有猫?
她悄悄起身,披衣走到窗边,将窗纸戳开一个小孔向外望去。
庭院里积雪映着月光,一片素白。廊下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一切如常。
就在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时,一道黑影倏地从角落的阴影里窜出,飞快地掠过庭院,消失在对面的廊柱后。
那身形,绝不是猫。
林微心头一紧,手已按在了枕边暗格里的匕首上。那是张嬷嬷前几日悄悄为她备下的,说是有备无患。
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庭院里再无异动。就在她几乎要松一口气时,忽然听到霁儿所在的暖阁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木头摩擦的声音。
林微浑身血液几乎倒流。她顾不得许多,抓起匕首,悄无声息地拉开门,朝暖阁疾步而去。
暖阁外守夜的宫女靠在门边打盹,浑然不觉。林微轻轻推开门,月光从窗棂透入,洒在摇篮上。霁儿睡得正香,小拳头搁在脸颊边。
一切安好。
林微心中稍安,却不敢大意。她仔细检查了窗户,发现靠西的一扇窗栓,似乎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虽然又重新合上了,但木头上留下了一道新鲜的划痕。
有人来过。或者,试图进来。
她轻轻打开那扇窗,朝外望去。窗下的雪地上,有几个浅浅的脚印,从墙角延伸过来,又折返回去,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
脚印不大,像是女子或半大孩子。
林微关上窗,重新栓好,又在栓上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记号。她回到摇篮边,看着霁儿恬静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后怕与愤怒。
竟真的有人,敢夜闯永寿宫,意图对霁儿不利。
她坐在摇篮边,手握匕首,睁眼到天明。
这一夜,雪未停。
而林微心中的那点犹豫与彷徨,也随着这场夜雪,彻底冻结成了坚冰。
既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那么,便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