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蝉鸣盛夏
第七章：西山暗影
林微没有立刻返回清音阁。
她在山径上又站了片刻，待心绪完全平复，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日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山风拂过，带来泉水清冽的气息，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翡翠出现在西山行宫，这意味着什么？是太后仍有能力将手伸到这里？还是……翡翠已经背主，另投他处？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句“这是主子最后的机会”。什么样的“机会”？是针对皇帝的？还是针对她这个皇贵妃？抑或是……二者皆有？
林微强迫自己将纷乱的思绪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翡翠口中的“东西”是什么，藏在何处。而要查这些，她需要帮手。
回到清音阁时，霁儿已经醒了，正被周娘子抱着在庭院里玩水。小家伙见到她，立刻张开手臂要抱，林微接过孩子，感觉那温软的小身体让她安心了些许。
“周娘子，”她抱着霁儿，状似随意地问，“你在行宫这几日，可曾见过慈宁宫的人？”
周娘子想了想，摇头：“未曾。行宫伺候的人都是内务府精心挑选的，奴婢留意过，没有慈宁宫的老人。”
没有慈宁宫的人，翡翠却出现了。这说明她要么是偷偷混进来的，要么……是以别的身份进来的。
“娘娘可是发现了什么？”周娘子敏锐地问。
林微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这几日你多留意行宫的动静，尤其是……生面孔的宫女太监。若有异常，立刻告诉我。”
“是。”
将霁儿交给乳母，林微独自进了内室。她在书案前坐下，提笔想写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写起。最后只写下几个关键词：翡翠、竹林、东西、老地方。
盯着这几个词看了许久，她忽然想起一个人——赵太监。那个在慈宁宫附近养老、曾看到钟粹宫失火那夜有女子身影的老太监。冯三娘说过，赵太监对宫中旧事了如指掌，人也可靠。
“张嬷嬷，”她唤道，“我们带来的宫人中，可有与赵太监相熟的？”
张嬷嬷想了想：“有个小太监叫小福子，以前在针工局当差，与赵太监是同乡，时常去看望他。”
“让小福子来见我。”
小福子很快被带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看着机灵，见到林微，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起来吧。”林微打量着他，“听说你与赵太监是同乡？”
“回娘娘，是。赵公公是奴才的远房表舅，奴才进宫后多蒙他照顾。”小福子恭敬道。
“赵太监如今在何处？”
“还在慈宁宫附近的院子里养老。奴才离京前还去看过他，他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容嬷嬷没了后，他情绪有些低落。”
林微心中一动：“他与容嬷嬷相熟？”
“算是吧。”小福子道，“赵公公在慈宁宫当差多年，容嬷嬷是太后身边最得脸的，两人常有往来。容嬷嬷出事前，赵公公还曾去看过她，回来后就唉声叹气的，说‘又走了一个’。”
“又走了一个？”林微捕捉到这个词，“他还说过什么？”
小福子努力回忆：“赵公公说……容嬷嬷死得蹊跷，明明前一日还好好的，还能下床走动，第二日就没了。他还说……慈宁宫如今像个坟场，进去的人，就没几个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这话说得不祥。林微沉吟片刻，忽然问：“赵太监可曾提过翡翠？太后身边那个大宫女。”
“翡翠姐姐？”小福子点头，“提过。赵公公说，翡翠是个聪明人，可惜……跟错了主子。容嬷嬷出事后，翡翠就很少露面了，有人说她病了，也有人说她……”
“说什么？”
小福子压低声音：“有人说，翡翠被太后打发去了冷宫，伺候那些疯了的太妃。可奴才觉得不像，翡翠姐姐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会甘心去冷宫？”
林微心中了然。翡翠没有去冷宫，而是偷偷来了西山行宫。她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能将她从慈宁宫弄出来，安排进行宫，此人能量不小。
“小福子，”她正色道，“本宫交给你一个差事。你回京一趟，去见赵太监，问他两件事：第一，翡翠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第二，慈宁宫附近可有什么‘老地方’，是宫女太监们私下传递东西用的。”
小福子一惊：“娘娘，这……”
“放心，本宫不会亏待你。”林微示意张嬷嬷取来一个荷包，“这里面是二十两银子，十两给你，十两给赵太监。你悄悄去，悄悄回，不要让人知道。”
小福子接过荷包，咬了咬牙：“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林微叫住他，“若有人问起，就说本宫让你回京取些霁儿的常用之物。记住，安全第一，若有危险，立刻放弃，回来报信。”
“是！”
小福子退下后，林微走到窗边。清音阁外是一汪碧潭，潭水清澈见底，几尾锦鲤悠游其中。霁儿被乳母抱着在潭边喂鱼，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山清水秀之地，本该是避世桃源，却成了阴谋滋生的温床。
“娘娘，”张嬷嬷忧心忡忡，“让一个小太监去查这些，会不会太冒险了？”
“没有别的办法。”林微轻叹，“我们在行宫人生地不熟，能信任的人太少。小福子机灵，又是赵太监的亲戚，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翡翠那边……”
“先按兵不动。”林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她。我们正好可以暗中观察，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接下来的两日，行宫平静无波。
皇帝每日召林微与和贵妃一同用膳，偶尔也抱抱霁儿，说些家常话，仿佛真的只是来避暑散心。和贵妃的气色好了些，许是山中清净，少了宫中的压抑，她不再做噩梦，胃口也渐渐恢复。
林微却丝毫不敢放松。她让周娘子暗中留意行宫各处，尤其是有竹林的地方。自己也常抱着霁儿在行宫内散步，看似闲逛，实则观察地形，留意可疑之人。
第三日傍晚，小福子回来了。
他是趁着暮色悄悄进的清音阁，一身尘土，满脸疲惫，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
“娘娘，奴才查到了！”
林微屏退左右，只留张嬷嬷在旁。
“慢慢说。”
小福子喘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奴才回去见了赵公公，把娘娘的话转达了。赵公公起初不肯说，奴才把银子给他，又说了行宫的事，他才松口。”
“他说了什么？”
“赵公公说，翡翠前些日子确实有异常。”小福子道，“容嬷嬷死前三天，翡翠曾出过一趟宫，说是去庙里给太后祈福。可赵公公有个侄子在城门当差，说那日看到翡翠的车驾出了城，去的却不是寺庙的方向。”
“去了哪里？”
“往西山这边来了。”小福子声音更低了，“赵公公还说，翡翠回来后，神色慌张，连着几夜睡不安稳。容嬷嬷死的那晚，翡翠不在慈宁宫，说是去御药房取药，可赵公公打听过，那晚御药房根本没人见过她。”
林微与张嬷嬷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翡翠在容嬷嬷死前曾来西山，死那晚又行踪不明——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还有‘老地方’呢？”林微追问。
“赵公公说，慈宁宫后墙外有一口废井，早年是宫女太监们私下传递东西的地方，后来被封了。”小福子道，“但有些人还在用，尤其是……传递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废井……林微想起钟粹宫后苑那口废井，想起在那里发现的巫蛊偶人。难道翡翠就是用这种方式，与宫外传递消息？
“赵公公可知道，翡翠最近有没有往废井里放东西？”
“这个他没说。”小福子摇头，“但赵公公提了一句，说翡翠离宫前，曾去过后墙那边，待了许久才回来。”
够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串联起来。翡翠在离宫前来西山，很可能是来布置什么；她在容嬷嬷死那晚行踪不明，很可能是去实施什么；她离宫前去了废井，很可能是去取或放什么东西。
而现在，她又出现在了西山行宫。
“你做得好。”林微让张嬷嬷又取了十两银子给小福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好生歇着，不要对外人说任何事。”
“奴才明白！谢娘娘赏赐！”
小福子退下后，林微在室内踱步。她需要去那口废井看看，但现在回京太冒险，也太显眼。而且，翡翠就在行宫，她的目标很可能就在这里，此刻离开，反而可能错过关键。
“娘娘，”张嬷嬷低声道，“要不要……告诉皇上？”
林微沉默良久，才缓缓摇头：“还不是时候。我们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个小太监的话，定不了翡翠的罪。打草惊蛇不说，还可能让幕后之人藏得更深。”
“那我们现在……”
“等。”林微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沉静的山峦，“翡翠说‘这是主子最后的机会’，他们一定会动手。我们只要盯紧她，就能在他们行动时，人赃并获。”
话虽如此，林微心中并无十足把握。翡翠背后的人能在皇帝眼皮底下将她安排进行宫，必定手段通天。而她和霁儿身处这山中行宫，看似安全，实则孤立无援。
正思虑间，外间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春桃的声音：“娘娘，皇上派人来传话，说今夜月色甚好，请娘娘去观云殿赏月。”
赏月？林微心中微动。这个时候皇帝忽然召她赏月，是心血来潮，还是……别有深意？
“知道了。”她应道，“更衣吧。”
换上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发髻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林微看着镜中的自己，面色平静，眼中却藏着隐忧。
她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去。
观云殿是行宫最高处，建在山巅，视野极佳。林微到时，皇帝已在那里了。他未穿朝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站在栏杆边，望着山下连绵的灯火。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转过身，月光洒在他脸上，将那冷硬的线条柔化了几分：“不必多礼。过来看看，这里的月色，与宫中不同。”
林微走到他身侧。从这里望去，整座行宫尽收眼底，远处京城的方向，隐约可见点点灯火，与天上繁星交相辉映。山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带来夏夜特有的草木清香。
“确是不同。”她轻声道，“宫中月色，总隔着重重宫墙。这里……开阔许多。”
皇帝侧目看她：“你喜欢这里？”
林微一怔，随即点头：“喜欢。霁儿也喜欢，这几日他睡得安稳多了。”
提到霁儿，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柔和：“那孩子……像你。”
这话说得突兀，林微不知如何接，只得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