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贵为公主,位同亲王,有参知政事之权,更有八百亲卫。”夏安缓缓道,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圣眷之隆,前所未有。三殿下倚重你,清流派看好你,百姓爱戴你。这是你的资本,也是你的危机。”
张玥凝神静听。
“陛下病体虽有好转,但毕竟沉疴多年,精力不济。三殿下监国,根基尚未完全稳固。他需要你,需要靖海侯府,也需要我们永宁侯府的支持,来平衡朝局,推行新政,应对西域之患。这是你机遇所在。”夏安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鹰,“但树大招风。你今日所受的每一分荣宠,都等于从别人碗里分走了一块肉。保守派视你为破坏祖制的祸水,太后余党恨你入骨,西域邪教余孽将你列为必杀目标。甚至……朝中那些看似中立的骑墙派,焉知不会因利益受损,暗中使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陛下赐你权柄,是信任,也是考验,更是……将你置于风口浪尖,替他、替三殿下吸引明枪暗箭。你若行事稍有差池,或自身实力不足以震慑群小,那么今日之荣宠,转眼便可化为明日之灾殃。”
这番话,可谓诛心,却也道尽了权力场的冷酷现实。柳氏听得脸色发白,夏瑾也眉头紧锁。
张玥沉默片刻,抬眼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父亲的教诲,女儿铭记在心。这其中的凶险,女儿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女儿既已走到这一步,便没有退路。萨鲁曼临死之言,魔神之患未除,西域之行势在必行。在此之前,我需要在京城站稳脚跟,组建自己的力量,厘清朝堂,稳固后方。这非为争权夺利,实为不得不为。”
“好!”夏安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你能看清这一点,为父便放心大半。我夏家女儿,原就不该是深闺弱质。你母亲当年……”他看了柳氏一眼,没有说下去,转而道,“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永宁侯府,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明面上的支持,暗地里的资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你哥哥在兵部,也能为你提供臂助。”
“多谢父亲。”张玥心中大定。有了家族毫无保留的支持,她的许多计划,便能更快铺开。
夏瑾也拍胸脯道:“没错!妹妹你尽管往前冲,朝堂上那些阴阳怪气的,哥哥替你挡着!兵部衙门里,咱们也有人!”
柳氏看看丈夫,又看看一双儿女,眼中的忧虑渐渐被一种母性的坚毅取代。她不再说什么劝阻的话,只是又给张玥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道:“无论做什么,先顾好身子。家里的事,有娘在,你无需分心。”
家宴的后半程,话题便转向了更为具体的筹划。张玥简单说了组建安宁卫的构想,夏安和夏瑾都提出了不少中肯建议,比如人员背景审查的关窍、与京营及五城兵马司的协调、军械补给的特殊渠道等。柳氏则更关心府内用度、人员管束,提醒张玥既要善用御赐的宫人,也要培养几个真正贴心的自己人。
烛火渐渐烧短,夜色渐深。这顿简单而珍贵的家宴,终于在将近亥时散去。
张玥送父母兄长至栖梧院门口。夏安在踏上软轿前,又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还有一事。陛下此次病中清醒,虽雷霆手段处置了太后一党,但宫中……未必就干净了。你府中仆役,虽有严嬷嬷这等宫中老人管束,也需留心。尤其,提防来自‘长春宫’方向的动静。”
长春宫,是先帝某位太妃的居所,那位太妃出身江南陈氏,与已故太后乃是远房堂姐妹,平日深居简出,几乎被人遗忘。
张玥心头一凛,郑重颔首:“女儿明白。”
看着家人的轿辇消失在夜色廊道尽头,张玥独自在院门口站了许久。秋夜的凉意浸透衣衫,但心底那股由亲情支撑起的暖流,却足以抵御任何寒意。
她转身回院,青黛已备好了热水和安神汤。洗漱完毕,躺在柔软的新榻上,张玥却并无多少睡意。父亲的话在脑中回响,与日间府中的景象、萨鲁曼的威胁、混沌之力的隐痛交织在一起。
前路艰险,步步惊心。
但正如她对青黛说的,只要用心,总能找到办法。而此刻,她并非孤身一人。她有家人,有挚爱,有忠诚的伙伴,有一座可以倚靠的府邸,更有一份必须去完成的使命。
她闭上眼,感受着眉心混沌之力那微弱却顽固的脉动,心中那株名为“决心”的幼苗,在亲情的浇灌下,悄然扎下了更深的根。
明日,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而此刻,且容她贪享这片刻的、真实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