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彻底结束。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乔院长夫妇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体验南京的夜市。车子驶离那片废墟,汇入城市的璀璨灯火。在夫子庙附近人头攒动的大排档,各种美食的香气扑面而来:鸭油酥烧饼、锅贴、赤豆元宵、桂花糖芋苗…喧闹的人声、食物的香气、秦淮河畔的桨声灯影,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繁华图景。经历了废墟中的肃杀与神秘,此刻的人间烟火,显得格外温暖动人。
周日清晨,天朗气清。二师姐开着她那辆城市suv,载着我和虚乙,还有乔乔,驶离南京市区,前往扬州。高速两旁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光,河网纵横,稻田青翠,白墙黛瓦的村落点缀其间,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车内气氛轻松。虚乙瘫在后座补觉,鼾声轻微。二师姐专注地开着车。乔乔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后的宁静。车子驶过润扬大桥,浩渺的长江水在阳光下闪耀着万点金光。
“对了,”乔乔忽然转过头,声音轻快,打破了车内的宁静,“忘了跟你们说,昨天夜里,我又梦见林秀了。”
我们立刻都看向她。
“这次的梦,一点也不吓人,特别…温暖。”乔乔的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眼神明亮,“还是在宿舍楼,但阳光特别好,金灿灿的,从窗户照进来。林秀就站在那片阳光里,穿着我们给她烧过去的那套学士服!带着金色的垂布流苏,特别合身,特别精神!”
她比划着,语气充满了欣慰:“她一直在对我笑,笑得特别开心,特别轻松,跟以前梦里那种阴郁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她对我连连鞠躬,说:‘乔乔,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毕业证和学士服我都收到了!崔府君大人亲自帮我签收的!’她还说,终于可以去‘那边’报到了,完成最后的手续,再不用当个没着没落的孤魂野鬼了…”乔乔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笑容依旧灿烂,“她说…她终于可以安心地去开始新的‘旅程’了。”
车厢里一片安静。阳光透过车窗,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听着乔乔的讲述,仿佛能真切地看到那个穿着学士服、沐浴在阳光里微笑的女孩。那份跨越生死的感激和释然,如同暖流,无声地浸润着每个人的心田。虚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梦话,脸上似乎也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扬州的早餐,果然名不虚传。富春茶社里人声鼎沸。滚烫的魁龙珠茶香气四溢。烫干丝细如发丝,堆叠如小山,淋上麻油酱汁,鲜香爽口。蟹黄汤包皮薄如纸,汤汁丰盈,用吸管轻轻一戳,金黄的蟹油汤汁便涌入口中,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三丁包子馅料饱满,笋丁、肉丁、鸡丁的完美结合。虚乙吃得头也不抬,直呼“人间值得”。
白天畅游瘦西湖。虽无杭州西湖的浩渺,却胜在清秀婉约。五亭桥如莲花盛开于碧波之上,白塔倒影清晰如画。乘一艘小船,在蜿蜒的水道中穿行,两岸杨柳依依,亭台楼阁点缀其间,移步换景,美不胜收。下午在古韵悠悠的东关街闲逛,青石板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三和四美的酱菜香气扑鼻,谢馥春的古典妆品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牛皮糖的甜香和扬州老鹅的独特卤香。
傍晚时分,我们驱车返回南京。夜色中的金陵城灯火辉煌。
周一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和虚乙便告别了二师姐和乔乔,踏上了返京的路途。虚乙发动车子,越野车驶出酒店地库,汇入南京城早高峰的滚滚车流。车窗外的梧桐树高大茂密,枝叶在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无声地告别。
车子一路向北。再次驶过长江大桥,辽阔的江面在朝阳下闪耀着粼粼波光。途经广袤的苏北平原,大片金黄的麦田在夏日的风中翻滚着波浪,预示着冬麦丰收的临近。进入山东境内,熟悉的丘陵地貌重现。过了德州,广袤的华北平原在车窗外铺展开来,单调而坚实。旅程漫长而枯燥,虚乙大部分时间在开车,偶尔换我接手时,他便抓紧时间在后座补眠,鼾声时起时伏。
当熟悉的“北京”路牌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已是暮色四合。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暮霭中显现,高楼大厦的灯光次第亮起,勾勒出庞大都市的筋骨。车子汇入五环汹涌的车流,喇叭声、引擎声交织成一片熟悉的都市噪音。
回到熟悉的公寓,放下沉重的行李,身体被巨大的疲惫感淹没。然而,属于都市的忙碌节奏,并不会给你太多喘息的时间。第二天一早,换上熨帖的衬衫西裤,挤进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车厢,重新淹没在写字楼的人潮之中。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窗外是钢筋水泥的丛林。电话、邮件、会议、报表…熟悉的一切迅速将泰山的风、南京的灯、废墟的烟尘、以及那个穿着学士服在阳光里微笑的模糊身影,推挤到了记忆的边缘。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平静得仿佛那几日的离奇奔波,只是一场色彩过于浓烈的幻梦。
直到一周后的某个下午。
我正在电脑前修改一份冗长的项目方案,隔壁工位的同事小李,一个热衷于刷各种本地奇闻异事论坛的八卦小能手,忽然“咦”了一声,滑动转椅凑了过来,把手机屏幕杵到我眼前。
“哎,老大,你看看这个!邪门了!”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就那个某某大学,南京那个,老有闹鬼传闻那个!你看这帖子!”
屏幕上是一个本地论坛的帖子,标题耸动:《离奇!xx大学周边环境监测站数据异常波动!》。帖子内容很简短,附了一张模糊的截图,似乎是某个官方环境监测子站的后台数据曲线图。在其中一个代表“环境辐射背景值(非核)”的指标上,标注着“异常低值”。
小李指着那条断崖式下跌的曲线,手指点着那个日期:“看时间!就是上周六晚上!数据突然跌到谷底!持续了几个小时,然后才慢慢回升!发帖的人说,他们监测站的人都懵了,仪器反复检查没毛病,就是那晚那片区域的某种‘背景值’莫名其妙地低得吓人!下面评论都炸锅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猜地下磁场的,有猜外星人的,还有几个神神叨叨的说肯定是那片地方被‘净化’了…”他挤眉弄眼地看着我,“老大,你说…这算不算…科学撞鬼了?”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清晰的日期上——正是我们在那片拆迁废墟里行“造盘科仪”的夜晚。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鼠标滚轮,方案文档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起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虚乙那穿透夜色的威严咒语,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幽蓝色的火焰,以及那套在火光中渐渐舒展、化为轻烟的纸糊学士服…
窗外,北京灰蓝色的天空下,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掠过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