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的潮气裹着血腥味,从通风口钻进修整一新的安全据点。
这里是缅甸正义武装的临时驻地,三间石棉瓦搭成的平房,藏在果敢与掸邦交界的密林深处。
林晓雨坐在最里间的木板床上,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迷彩服。
布料蹭过手腕上未愈合的淤青,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专案组派来的记录员小张坐在对面的小马扎上,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笔录本。
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映着窗外漏进来的斑驳天光。
“别紧张。”小张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刻意放缓的语速,“你慢慢说,从你被诱骗来果敢的那天开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林晓雨点了点头,指尖攥得发白。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只锈迹斑斑的铁皮桶上,桶里插着几根干枯的茅草。
恍惚间,那茅草变成了卧虎山庄大通铺床底的霉斑,变成了被殴打时抓在手里的稻草,变成了陈默偷偷塞给她的半块面包的包装纸。
一、诱骗之路
林晓雨是在2024年的夏天,看到那条招聘广告的。
广告挂在她常逛的兼职群里,标题写着“东南亚高薪客服,月薪过万,包吃包住”。
发布人头像是个笑得很甜的女孩,朋友圈里全是阳光海滩和精致下午茶。
她当时刚大学毕业,考研失利,找工作屡屡碰壁。
父母在老家的小县城开了家小超市,为了供她读书,欠了一屁股债。
看到那条广告时,她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月薪过万,意味着她能在一年内还清家里的债务,还能给父母换一台新的冰箱。
她犹豫了三天。
第三天晚上,那个女孩主动加了她的微信。
女孩自称“小琳”,说自己是果敢亨利集团的员工,负责招聘客服。
小琳发来的工作环境照片,是一栋气派的白色小楼,楼下有喷泉,楼上有落地窗。
“我们这里是正规公司,做跨境电商客服的。”小琳的语音软软糯糯,“就是回复客户消息,处理订单,特别轻松。”
林晓雨问要不要签合同。
小琳说“先过来实习,转正就签”,还说“机票和路费全包,到了果敢有人接”。
她没告诉父母。
她怕父母担心,怕他们说她异想天开。
出发那天,她只带了一个行李箱,里面塞了两件换洗衣服和一本考研时的英语词汇书。
她在昆明长水机场和小琳碰面。
小琳比照片上更漂亮,穿着吊带裙,踩着高跟鞋,身上喷着浓郁的香水。
同行的还有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都是和她一样,被高薪吸引来的。
小琳带他们坐大巴到边境小镇,又换乘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
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四个小时。
路两旁全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手机信号时断时续。
她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问小琳“怎么还没到”。
小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却没了之前的甜腻。
“快了,过了前面那个山口,就到果敢了。”
面包车在一个检查站停下。
几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走过来,手里端着冲锋枪。
他们看了看车上的人,和小琳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方言。
然后,面包车的车门被拉开,他们的手机被全部收走。
“到了公司,统一保管手机。”小琳的语气冷冰冰的,和之前判若两人。
林晓雨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
她想下车,想逃跑。
但车门被那个端着冲锋枪的男人堵着,他的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
她的行李箱被扔在地上。
箱子摔开了,里面的英语词汇书掉了出来,书页散落一地。
她蹲下去捡,手指抖得厉害。
小琳踢了踢她的行李箱,不耐烦地说:“别捡了,没用的东西。”
面包车重新启动。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车子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铁门前。
铁门上方,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牌子,写着“卧虎山庄”。
那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
二、卧虎囚笼
铁门“嘎吱”一声被拉开。
一股混合着汗臭、烟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林晓雨愣住了。
这里没有白色小楼,没有喷泉,只有一圈高高的铁丝网,铁丝网顶端缠着带刺的铁丝。
铁丝网后面,是几栋破旧的平房,墙上布满了弹孔。
平房前的空地上,站着十几个穿着黑色保安服的男人,手里都拿着橡胶棍。
小琳把他们带到一间平房里。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长条桌和几十把塑料椅子。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扩音器。
“欢迎来到卧虎山庄。”刀疤男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显得格外刺耳,“从今天起,你们的命就是老子的。”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
“你们的工作,不是什么跨境电商客服。”
“是电信诈骗。”
林晓雨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
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刀疤男冷笑一声,拿起橡胶棍,朝着那个女孩的腿狠狠抽了一下。
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换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哭什么哭!”刀疤男的眼神凶狠,“不想干也行,给家里打电话,要五十万赎金。”
“没有赎金,就给老子乖乖干活!”
“每天的业绩是五万,完不成的,饿肚子;连续三天完不成的,进小黑屋!”
小黑屋。
这三个字,像一道魔咒,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他们被分成了五个小组,每组十个人。
每组配一个组长,组长都是刀疤男的亲信。
林晓雨被分到了第三组。
组长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大家都叫他“痘哥”。
痘哥给每个人发了一张话术单和一部老人机。
话术单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全是骗人的套路。
“冒充公检法,说对方涉嫌洗钱,让他们把钱转到安全账户。”痘哥指着话术单,“记住,语气要严肃,要凶,让他们害怕。”
林晓雨拿着老人机,手指抖得连号码都按不下去。
她看着话术单上的字,那些字像一条条毒蛇,在她眼前爬来爬去。
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老家的小超市,想起了那本掉落在地上的英语词汇书。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第一天,她一个电话都没打。
晚上,她没有饭吃。
她饿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她还是没打。
痘哥把她拖到院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橡胶棍抽打她的后背。
一下,两下,三下。
橡胶棍落在背上,火辣辣地疼。
她咬着牙,不肯出声。
她看到周围的人都低着头,不敢看她。
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恐惧,还有麻木。
打完之后,痘哥把她扔进了小黑屋。
小黑屋只有几平米大,没有窗户,潮湿阴暗。
地上铺着一层发霉的稻草,角落里堆着几只老鼠的尸体。
她在小黑屋里待了三天。
三天里,她没有水喝,没有饭吃。
她靠着墙壁,蜷缩在稻草上,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第三天晚上,门被打开了。
痘哥把她拖了出来。
他递给她一个馒头,又递给她一部老人机。
“打不打?”痘哥的眼神阴鸷。
林晓雨看着那个馒头,咽了咽口水。
她点了点头。
她拿起老人机,按照话术单上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喂,您好,这里是……是公安局的。”
“您的账户涉嫌洗钱,请您配合调查……”
电话那头的人骂了一句“骗子”,然后挂了电话。
痘哥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
“废物!”
那天晚上,她又没有饭吃。
第四天,她终于骗到了第一笔钱。
那是一个独居的老人,听了她的话,把自己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转到了指定的账户里。
转完钱之后,老人还在电话里哭着说“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帮我把钱追回来”。
挂了电话,林晓雨蹲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她吐光了胃里仅有的一点酸水,眼泪混合着口水,流了满脸。
痘哥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错,有进步。”
从那天起,林晓雨变成了一台没有感情的诈骗机器。
她每天机械地拨打电话,机械地念着话术单上的字。
她骗了很多人,有老人,有学生,有打工者。
每次听到电话那头的哭声,她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但她不敢停下来。
她怕进小黑屋,怕被殴打,怕再也见不到父母。
她在卧虎山庄待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她亲眼看到很多人因为完不成业绩被打死,被扔进后山的深坑。
她亲眼看到一个女孩因为反抗,被保安拖进房间里轮奸。
她亲眼看到明家的二少爷明国平,开着跑车在园区里兜风,他的车后座上,绑着一个试图逃跑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嘴里塞着布条,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三、遇见陈默
林晓雨第一次见到陈默,是在苍盛园区。
那天,明家把她和另外几个“业绩突出”的诈骗犯,调到了白家的苍盛园区。
明家说,是为了“交流经验”。
她知道,这是四大家族之间的利益交换。
苍盛园区比卧虎山庄更大,更森严。
铁丝网更高,岗哨更多,保安手里的武器也更先进。
她被分到了二楼的诈骗工位。
她的邻座,就是陈默。
陈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头发很短,脸上沾着灰泥,看起来像个刚从工地上下来的农民工。
他的眼神很平静,不像其他诈骗犯那样麻木,也不像她那样充满恐惧。
她坐下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桌子上的话术单。
陈默弯腰帮她捡了起来。
他把话术单递给她的时候,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轻的动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