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雾中的死亡预告
苍盛园区的晨雾带着铁锈与霉味,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笼罩着铁丝网围起的罪恶之地。凌晨五点半,尖锐的哨声刺破黎明的死寂,大通铺里的两百多号人如同受惊的沙丁鱼,在保安的呵斥声中慌乱爬起。陈默套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满污渍的蓝色工服,指尖触到布料上硬结的汗渍,鼻腔里涌入混杂着汗臭、脚臭与劣质烟草的浑浊空气。
他刻意放慢动作,眼角的余光扫过宿舍各个角落:靠门的床位上,中年男人王建军蜷缩着身子,脸色蜡黄如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这是他连续第三天没能完成五万元的业绩指标。前天他被组长用橡胶棍抽得后背渗血,昨天又被关了半天水牢,此刻连站立都有些摇晃,双手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稳。
“都给我快点!三分钟后操场集合,迟到一秒钟,小黑屋伺候!”保安队长张强提着电棍,皮靴重重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身材粗壮,满脸横肉,左眉骨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延伸到太阳穴,那是在果敢街头混斗时留下的“勋章”。电棍顶端的蓝色电弧滋滋作响,照亮他眼中的暴戾。
陈默随着人流走出宿舍,冰冷的水泥地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寒意。操场上已经站满了各小组的成员,两千多人像被驱赶的牲口,密密麻麻地排列成歪歪扭扭的队伍。白应苍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操场中央的高台上,身后跟着四个保镖,个个腰间别着制式手枪,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人群。
“昨天的业绩报表我看过了,”白应苍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传遍整个操场,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有废物连续三天没完成指标,这种蛀虫留在园区里,就是浪费粮食!”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在王建军身上,“王建军,出列!”
王建军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旁边的人架着走出队伍。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带着哭腔:“白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完成业绩,求求您了!”
“机会?我给过你三次机会了!”白应苍抬脚,狠狠踹在王建军的胸口。王建军闷哼一声,口吐白沫,身体蜷缩成一团。“在苍盛园区,完不成业绩就没有资格活着!张强,把他拖去小黑屋,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赚钱!”
张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朝两个保安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着王建军往操场东侧走去。王建军的手指在地面上抓挠,留下一道道血痕,绝望的哭喊声在晨雾中回荡:“我不想进小黑屋!求求你们,放过我!”
陈默站在队伍中,拳头在袖管里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能清晰地看到王建军眼中的恐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就像坠入无底深渊时的挣扎。但他不能有任何反应,只能像其他人一样,低着头,脸上露出麻木的表情——在这个人间地狱里,任何同情与反抗,都只会招致灭顶之灾。
白应苍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警告的意味:“所有人都给我记清楚,在这里,业绩就是你们的命!今天谁要是完不成指标,王建军就是你们的下场!”扩音喇叭的声音戛然而止,晨雾中只剩下风吹过铁丝网的呜咽声,以及远处王建军渐行渐远的惨叫声。
二、工位上的煎熬与暗流
早餐是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外加一个硬邦邦的窝头。陈默三口两口吃完,便快步走向诈骗工位区。整个工位区是一个巨大的厂房,被分隔成密密麻麻的格子间,每个格子间里摆放着一台老旧的电脑,屏幕上闪烁着虚假的投资网站界面。每个工位上方都悬挂着监控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视着员工的一举一动。
陈默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邻座的林晓雨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眶泛红,显然是一夜没睡好。她看到陈默坐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打开了电脑上的诈骗话术文档。
“今天要是再完不成业绩,咱们俩都得完蛋。”组长李彪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双手叉腰,语气凶狠。他昨天因为小组业绩不达标,被白应苍骂了个狗血淋头,此刻正把一肚子火气发泄在手下身上。“陈默,你昨天还骗到了三万,今天必须冲到五万以上!林晓雨,你要是再敢掉链子,我直接把你扔给张强,让他好好‘调教’你!”
林晓雨身体一哆嗦,手指颤抖着握住鼠标,点开了客户名单。陈默侧头看了一眼她的屏幕,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国内各个城市的手机号码,备注栏里标注着“退休老人”“宝妈”“创业失败者”等标签——这些都是诈骗集团筛选出的重点目标。
陈默深吸一口气,打开自己的客户名单,目光快速扫过。他没有按照李彪提供的话术去拨打,而是在脑海中快速筛选着目标。他知道,这些被诱骗到园区的受害者,大多是因为贪婪、无知或者急于赚钱,但他不能真的去欺骗那些无辜的人。昨天他骗到的三万元,其实是利用了一个诈骗团伙内部人员的贪念,故意透露了一个虚假的“高回报投资项目”,对方为了抢占名额,竟然真的转了钱过来——这是他在潜伏前就想好的应对策略,既不会伤害无辜者,又能暂时蒙混过关。
他拨通了一个标注为“张老板”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立刻切换成沉稳的语气:“张总您好,我是鼎盛投资的顾问小陈,之前跟您提过的那个新能源项目,今天有一个内部认购名额,最低投资五万,三个月回报率高达百分之五十,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油腻的声音:“五万?回报率这么高?不会是骗局吧?”
“张总,您放心,我们公司在缅甸有实体产业,您可以随时过来考察。”陈默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电脑上的虚假产业图片,“而且这个项目是限量的,今天下午六点就截止了,您要是感兴趣,最好尽快决定。”
他一边与对方周旋,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李彪正在来回巡视,时不时停下脚步,盯着某个员工的电脑屏幕,嘴里骂骂咧咧。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孩因为紧张,说话结结巴巴,被李彪一巴掌扇在脸上,女孩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陈默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完成业绩,才能获得更多的信任,接触到更核心的罪证。但同时,他也在暗中观察着园区的布局——工位区的西北角有一个消防通道,平时锁着,钥匙由张强保管;西南角是监控室,里面有四个保安轮流值班;每个小时会有保安巡逻一次,巡逻路线是从工位区到宿舍,再到操场。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工位区的死寂。那声音来自操场东侧的小黑屋方向,正是王建军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但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拨打着诈骗电话——在苍盛园区,这样的惨叫声早已是家常便饭,没有人敢多问,更没有人敢反抗。
林晓雨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手指不小心点错了鼠标,导致通话中断。李彪立刻冲了过来,抬手就要打:“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陈默眼疾手快,立刻站起来挡在林晓雨身前,笑着对李彪说:“彪哥,晓雨是太紧张了,我帮她跟客户回个电话,保证不影响业绩。”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偷偷藏起来的半包中华烟,塞到李彪手里,“彪哥,抽烟,抽根烟冷静一下。”
李彪看到中华烟,眼睛亮了一下。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园区里,好烟比黄金还珍贵。他接过烟,塞进嘴里,点燃后吸了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算你识相,要是今天完不成业绩,我连你一起收拾!”说完,他转身走向其他工位。
陈默松了口气,回头对林晓雨低声说:“别害怕,按照我昨天教你的话术来,实在不行,我帮你分担一些。”
林晓雨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键盘上。她哽咽着说:“谢谢你,陈默。我真的不想骗别人,可是我要是完不成业绩,他们会打死我的。”
陈默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像林晓雨这样的受害者还有很多,他们被困在这个牢笼里,每天都在忍受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他拍了拍林晓雨的肩膀,低声说:“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这句话既是安慰林晓雨,也是在安慰自己。他想起了赵卫东和专案组的同事们,想起了藏在鞋底的微型定位器,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知道,这场生死博弈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活下去,收集更多的罪证,才能将这些恶魔绳之以法。
三、小黑屋的炼狱与人性的泯灭
中午十二点,哨声再次响起,是午餐时间。陈默和林晓雨随着人流走向食堂,一路上,小黑屋的惨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时而凄厉,时而微弱,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食堂里的饭菜比早餐更加简陋,只有一碗白菜汤和两个窝头。陈默快速吃完,没有回宿舍休息,而是借着“上厕所”的名义,绕到了操场东侧。小黑屋就建在操场的角落里,是一个由铁皮搭建的简易房屋,大约十几平方米,门窗都被厚厚的钢板封住,只在门上留了一个小窗口,用于送饭和监视。
小黑屋的周围站着两个保安,手里拿着电棍,眼神凶狠地盯着来往的人群。陈默假装路过,目光快速扫过小黑屋。他能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殴打声、电击声,还有王建军微弱的呻吟声。透过门上的小窗口,他隐约看到里面的景象:王建军被绑在一根铁柱上,浑身是血,衣服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张强正拿着一根生锈的钢管,狠狠地抽打他的身体。
“还敢不敢偷懒?还能不能完成业绩?”张强的咆哮声从窗口传来,伴随着钢管击打肉体的闷响。
王建军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只是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像一头濒临死亡的野兽。他的脸上布满了血污,眼睛紧闭着,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
陈默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全身。他强忍着冲进去救人的冲动,转身快步离开。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还太弱小,任何冲动的行为都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