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沉山依然忠实地执行着夏启“拆墙如常”的命令。
他亲自扛着铁锤,和工匠们一起劳作,烟尘满面,汗流浃背,仿佛真的只是在进行一场浩大的工程。
在搬运一块刻有“戊子年西垣”字样的巨大青石砖时,他粗糙的手指无意间抚过砖块背面,突然感到了一丝异样的触感。
他心中一动,将石砖翻转过来,借着阳光仔细查看。
只见粗糙的砖面上,有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天然石纹融为一体的刮痕,若不留心,根本无法察觉。
那刮痕的尽头,赫然是一个指向东南方向的微小箭头。
沉山瞳孔一缩,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位置,待到夜深人静,他叫来几名最可靠的老兵,以“清理地基”为名,顺着那箭头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向下挖掘。
果然,在挖开约莫两尺深的夯土后,一只小小的陶瓮出现在眼前。
瓮口用蜡封得死死的。
沉山小心翼翼地敲开蜡封,从里面倒出的,是一小撮灰烬和一张尚未燃尽的密信残片。
残片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字迹因火燎而模糊不清:“……见字速毁,风起于……”
后面的字,已经化为灰烬。
沉山的心沉了下去。
这封信,显然是传递给某个内鬼的,但似乎在传递过程中出了岔子,或者传递者为了自保,将其销毁。
“风起于……”起于何处?
他将这枚宝贵的残片用油布层层包裹,连夜交给了周七。
“敌人,似乎也在查他们的内鬼。”
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发现,来自于阿离。
她每天跟着工匠队,将一车车新烧制的水泥运往工地。
一天休息时,她听一名上了年纪的老泥瓦匠唾沫横飞地跟人吹嘘:“想当年,这启明关西墙是我师父带着人砌的!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千年大工,每百块砖,必须得在砖缝里埋下一枚铜钱,叫‘镇煞钱’,用来压住地底的煞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离那双纯真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灵光。
从那天起,她便多了一个习惯,悄悄收集那些被砸碎废弃的旧城砖,躲在角落里,用小锤子一块块敲开。
工匠们都笑她,以为这个小姑娘是在捡什么宝贝。
直到第七天傍晚,当她敲开不知第几百块碎砖时,一枚锈迹斑斑的穿孔铜钱“当啷”一声掉了出来。
这并不稀奇。
但阿离捡起它时,却发现这枚铜钱的穿孔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了。
她用一根发簪小心翼翼地往外掏,竟拉出了一根被桐油浸泡过的极细丝线。
丝线的末端,系着一个只有米粒大小的微型油纸卷。
阿离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颤抖着手,将油纸卷展开。
在微弱的夕阳余光下,她看到了一幅用细如毫发的笔触绘制的图案——那赫然是半幅京城皇城区域的布防缩图!
他们,竟然把情报,像砌墙一样,一块一块地砌进了这道雄关的身体里!
当夜,所有的线索都汇总到了夏启面前。
周七的《异常调令九例》,温知语的“焚毁悬案”,苏月见的“病号信使”,沉山的“半封残信”,以及阿离的“砖中密图”。
一张横跨朝堂与边境,牵扯军政两界,布局深远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巨网,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张网的核心,是京城的国丈林甫。
这张网的触手,甚至已经伸到了他们内部,那个“风起于……”的警告,和阿离发现的“月见”名册残片,都证明了这一点。
密室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夏启却出人意料地笑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错愕的命令。
“从现在起,暂停一切追查。”
他转向温知语:“知语,你立刻以我的名义,拟一道《北境屯田新政》的草案,大张旗鼓地贴出去。内容可以随意写,但务必在里面,加上一条——为促进北境发展,特开放边贸,允许京商入境,采买旧城墙拆卸之废弃建材。”
他又看向苏月见,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外情司,立刻在所有流民和商队中,放出风声。就说启明关拆下的老砖,是当年开国名将亲手督造,埋有神物,带在身上能辟邪治病,磨成粉末甚至能延年益寿。”
做完这一切,夏启回到桌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从阿离手中接过来的、藏有密图的铜钱。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与戏谑。
“既然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情报砌进墙里,又派人伪装成难民来取……那我们,总得帮他们一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我们不仅要让他们来取,还要帮他们,把这些‘宝贝’,安安全全地……送回京城。”
当夜,夏启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握着那枚锈迹斑斑的微型指南针,感受着指针在磁场下轻微的颤动。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千里之外的某个敌人宣告:
“你们喜欢捡砖头,很好。”
他转身,推开密室的门,对门外肃立的周七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重量。
“去废料场,把所有工匠都叫上。”
“我要你们连夜,从那堆积如山的旧砖里,给我挑出三百块。专挑那些刻有‘戊子’、‘己丑’年号,并且砖体背面有细微刮痕的。”
“一块,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