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山没有理会京城的波诡云谲,他用最庄严的方式,执行着夏启的另一道命令。
他下令,重编《北境忠烈名录》,将所有在五皇子夏承叛乱中,被裹挟而死、甚至被当作炮灰的民夫,全部追认为“北境义勇”。
关外,一片开阔地上,一座座崭新的石碑拔地而起,形成一片肃穆的碑林。
每一块冰冷的青石碑上,都只刻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下方则是一行遒劲有力的铭文:“非兵非将,亦为国殇。”
沉山更组织起军中将士收养的孤儿,每日清晨,让这些孩子们在碑林前,大声朗读碑文上的名字。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荒原之上,那一个个曾经卑微如尘土的名字,仿佛在这一刻获得了永生。
消息随着商队传遍大陆。
很快,在遥远的南境,一位孝子听闻此事,竟也效仿,为他那名死于某次“剿匪”战斗、尸骨无存的“红绳奴”父亲,立起了一座衣冠冢。
星星之火,已然燎原。
阿离的身影则穿梭在京郊那些被“红绳兵”洗劫过的村落里。
她一边分发着来自北境的粮食,一边收集着百姓的口述。
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塾师拉着她的手,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与迷茫,声音颤抖着说:“姑娘,那些兵……他们冲进来抓人的时候,嘴里喊的是‘清君侧,斩奸佞’……可我们这些庄稼人,连字都认不全,一辈子没进过县城……哪……哪来的佞?”
“哪来的佞?”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阿离心上。
她瞬间灵光一闪,立刻请老人将这句话用颤巍巍的毛笔写下,又找来村里十名刚刚学会写字的孩童,让他们将这四个字临摹百遍。
数日后,京城销量最大的《市声日报》头版,刊出了一整版的“童笔证言”。
没有一篇激昂的檄文,没有一句愤怒的控诉。
只有满版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稚嫩字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那一天的京城,无数正在品茶读报的年轻官员和士子,看着这满纸天真的质问,久久无言。
有人将报纸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发白;有人默诵良久,最终掩面而泣。
这无声的拷问,比千军万马更具杀伤力。
启明关,密室。
夏启收到了最新的密报:国丈林甫深夜紧急召见兵部尚书,两人在书房爆发激烈争吵,林甫怒斥对方“留下致命笔迹”,并下令立刻销毁所有非正式的来往文书与草稿。
“开始销毁证据了么?”夏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晚了。”
他当即命温知语拟定一份《讨伪檄》,檄文极短,短到只有一句话。
“天下之大,岂容二朝廷?”
这份檄文被抄录成数百份,由那些已经归顺北境的降兵老兵带入京城。
他们故意在各大酒肆、茶楼里,装作酒后失言,将这句话高声宣读出来。
这句诛心之言,如同一滴水滴入滚油,瞬间在京城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引爆。
“二朝廷”?
谁是另一个朝廷?
是那个能私自调兵、能屠杀旧奴冒功、能让大理寺不敢接状子、甚至能喊出“清君侧”口号的国丈府吗?
当夜,龙尾道三号井附近,爆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骚乱。
一名负责传递消息的信使,在巷道中被自己的同伴一刀封喉。
杀人者眼神惊恐,嘴里喃喃自语:“他……他眼神不对,他肯定被夏启收买了……”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吞噬一切信任。
夏启站在城楼上,手中握着那枚从系统商城兑换出的、始终指向帝都方向的微型指南针,感受着它细微的震颤。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满天繁星,又仿佛在对那个陷入恐慌的敌人说:
“话不必多,一句就够了。”
一句,就足以刺穿所有谎言编织的华丽外衣,让里面的脓血与白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此时,周七的身影急匆匆地出现在他身后,神情凝重,带来了最新的观察报告。
“主公,”他喘了口气,指向南方,“京城国丈府的方向,从一个时辰前开始,就一直在冒烟。”
夏启顿了顿,没有回头:“烧东西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周七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与不安,“主公,那烟……不对劲。寻常烧纸烧柴,烟是灰白色。可他们府里冒出的烟,又浓又黑,还隐隐……透着一股诡异的蓝色。”